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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回來了

刀光如一道清冷的、被驟然撕開的月色,不容置疑地劃過。

那不是暴力,更像是一種對物理法則的、彬彬有禮卻不容拒絕的“勘誤”。

轟然傾倒的水泥電線桿,連同它身上那些“尋狗啟事”、“水道町夏日祭典”海報的殘片。

在刀鋒觸及的瞬間,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與分解鍵。

它沒有砸落,而是安靜地、順從地,沿著那道光痕斷裂、崩解,化作一場干燥而沉默的水泥塵雨,簌簌落下。

世界被蒙上一層失焦的灰。

白井深雪抱著那具義骸,膝蓋跪在塵土飛揚的地面,瞳孔中倒映出紛紛揚揚的水泥灰。

她的大腦發出了輕微的、過載的嗡鳴。

幾分鐘前,她還在出租車里聽著如何制作完美玉子燒,此刻,她懷里抱著一具空殼,眼前是一個靈魂正在徒手拆遷。

巷口那幾只剛剛掙脫束縛的虛,顯然也過載了。

它們大概從未想過,自己精心準備的登場,會被一根電線桿搶了風頭。

本能的饑餓被突如其來的錯愕打斷,它們凝滯在半空,慘白面具上的空洞,仿佛流露出一絲屬于怪物的、哲學層面的困惑:

等等,劇本是這樣的嗎?

寂靜只維持了一瞬。

篠宮蓮的靈體沒有絲毫停頓。

黑色的死霸裝在塵霧中像一道凝固的墨跡,他借著刀勢回旋,一腳踹在離他最近、還處于“加載中”狀態的那只虛的面具上。

那一腳干脆得像是在踢走一袋占地的垃圾。

那只虛倒飛出去,撞在巷子盡頭的墻上,發出一聲“呃咯”的咕噥。

下一秒,他足尖發力,身形如離弦之箭。

“瞬步”!

黑色的殘影劃破灰塵,他已然立于半空,介于午后的陽光與建筑物的陰影之間。

死神之姿,清晰而完整地,投映在破碎城市的一角。

這一下,虛群終于從“觀眾席”醒來,進入“全員戰斗模式”。

本能的雷達鎖定了目標。

誠然,屋檐下那個抱著義骸的少女,靈力純凈美味得像夏日里第一口彈珠汽水,清甜誘人。

但半空中那個黑衣死神,卻是濃烈醇厚的、帶著挑釁意味的頂級大餐。

饑餓的法則很簡單:先吃最香的,以及,最礙事的。

四道墨色陰影,發出非人的嘶吼,舍棄了地上的“甜點”,同時撲向空中的焦點。

地面上,是另一種混亂。

“地震了嗎?”

“不、不對,好像是電線桿斷了!”

“是不是煤氣爆炸?”

“快跑!快往外跑!”

文京區本該寧靜的一個平日午后,徹底崩解。

人類的眼睛無法看見空中的戰斗,他們只能感知到世界正在以某種非邏輯的方式“出錯”:

電線桿自己倒了,樓晃了,塵土飛了,而他們只能把這些歸類為“自然災害”,并照章逃跑。

一片慌亂中,深雪感到手臂酸麻,懷中義骸的重量真實得驚人。

她咬著牙,半拖半抱地將篠宮蓮的身體移到旁邊一家和菓子店的卷簾門下。

門關著,但突出的雨棚提供了一小片相對安全的陰影。

她剛靠著墻壁抱著他,旁邊就擠過來幾個同樣在避難的居民,一個抱著貓的老奶奶,一個手里還攥著賬本的店主。

身邊是慌亂的人類世界,頭頂卻是鬼神搏殺的修羅場。

她從人間的縫隙里,抬起頭,看著那群虛已然分列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將空中那個身影圍住。

它們的面具逐漸成型,紋路猙獰,怨念濃郁得像能在空氣中結出霜。

而那一刻,她看到半空中的篠宮蓮,笑了。

那是一個干凈、冷靜,甚至帶著點“終于可以認真了”的笑。

像是茶道師將水燒至正好,或是外科醫生把手術刀調至最合適的角度。

他手腕一抖,刀花在空中散出一個短暫的、幾乎優雅的弧線。

然后身影一閃。

再出現時,他已站在一只虛的背后。

刀光如月,一閃而逝。

那只虛甚至沒來得及轉身,便從頭到腳裂開一道干凈的縫,隨即潰散成漫天靈子。

下一只正迎面沖來,他毫不遲疑地迎上去。刀鋒橫掃,切入它面具的正中。

“咔嚓——”

面具破裂。

露出的,并不是我們習慣想象中的“惡鬼”或“怪物”。

那是一張尚未長成的少年臉孔。

清瘦、迷茫、帶著稚氣和一種無法言說的迷失感。

他甚至還在發育,臉頰略顯單薄,眼里浮著水光,仿佛剛剛被推入這個世界,尚未來得及理解什么是“虛”。

篠宮蓮的動作有了微不可察的遲滯。

不算遲疑,更像是一種遲到的憐憫——

他望著那只面具碎裂的虛,眼神里浮現出死神身份之外、更人類一點的復雜情緒。

那少年虛似乎也因面具的破碎而恢復了一絲神智,它看著自己的利爪,又看向蓮,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空氣太稀薄,靈魂的聲帶不在“說話”頻道上。

蓮只是看了它一眼,然后毫不猶豫地將刀向前一送,干凈利落地穿透了它的胸口。

“安息吧。”他說。

剩下的兩只虛,似乎被那一刀中無法命名的東西激怒了。

它們開始失控。

怨念翻涌,如同兩團壓抑已久的黑色風暴,從建筑間破墻而出,不講章法,不講策略,唯一的目的就是毀滅眼前這個叫“死神”的變數。

篠宮蓮的身影在半空閃動,回旋、翻轉。

他手中長刀時而斬落、時而回擋,刀風如急雨,又似折扇翻影。

他的身法不算華麗,甚至有些節制,但每一次移動都精準得近乎殘酷。

一刀,兩刀——其中一只虛終于撐不住,在一記刃閃中哀嚎著潰散為靈子。

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也是最先追上他的那只。

它的怨念最深,此刻更是狀若瘋魔,雙臂異化,長出兩柄骨質的、巨大的慘白利刃,帶著割裂空氣的嘯叫,向他斬來!

篠宮蓮卻忽然停住了。

他面對著那只狂暴的虛,做了一個讓深雪心跳漏拍的動作——他垂下手,將斬魄刀,緩慢而鄭重地,收回了刀鞘。

“咔”的一聲輕響,在混亂中清晰可聞。

他微微俯身,左手按住刀柄,深吸一口氣。

周圍的空氣,那些稀薄的靈子,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向他手中的刀鞘匯聚。

萬籟俱寂。

在那只虛的骨刃即將觸及他身體的剎那——拔刀!

——撫斬!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靈壓匯聚于刀鋒,自下而上,拉出一條筆直的、仿佛能將天空都切開的銀線。

如同一線天光,自下而上,將那只巨大的虛,連同它滔天的惡意,從中精準地、寂靜地,一分為二。

兩半墨色的身影,無聲地滑開,消散。

然后,在空中,化作塵埃。

塵埃落定。

天空中,只有一些零星靈子的光點還在緩慢地漂浮,像無人看見的星。

地面上,白井深雪怔怔地仰著頭,忘記了呼吸。

她看見了他最后那一刀的殘忍、也看見了最初那一剎那的猶豫。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耳邊猛然響起一句人類世界的關切,把她從高空拉回現實。

是那個抱著貓的老奶奶,她一臉擔憂地看著深雪,又看看靠在她懷里、雙目緊閉的“青年”。

“哎呀,這孩子!是不是剛才被掉下來的東西砸到了?臉色這么差!要不要叫救護車?剛才那一下動靜可真大,我家花子都嚇壞了……”

老奶奶好心又聒噪。

和菓子店的店主也湊了過來,一邊撣著圍裙一邊說:

“小姑娘,你朋友沒事吧?怎么突然昏倒了?要不要叫人幫忙?”

白井深雪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她該怎么解釋?“啊,他沒事,只是靈魂出去打了個架,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

平日的冷靜與口才,在面對這份最尋常的人間關切時,徹底失靈。

就在這時,靠在她肩上的重量動了動。

“呼……”一聲長長的、帶著疲憊的吸氣聲。

篠宮蓮緩緩睜開眼,睫毛劇烈顫動。

他的眼神先是渙散,隨后一點點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老奶奶關切的皺紋,店主好奇的臉,和近在咫尺的、白井深雪那張混合著驚愕、尷尬與一絲絲如釋重負的、素凈的臉。

“啊。”他說了一聲,聲音低啞。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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