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找到漕幫的通勤船,讓他們帶自己去水寨。
碼頭的漕幫漢子們已經認識蘇合,十分恭敬的將他送往水寨,陸九針在一邊看著,忍不住微微頷首。
這孩子,倒是頗有交際人脈的天賦。
見到吳把頭之后,兩人打了招呼,吳把頭道:“蘇兄弟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這幾天我派人到處打探消息,有了點眉目。”
蘇合微訝,問道:“吳大哥辛苦了,有什么線索么?”
吳把頭道:“據兄弟們打探,消息好像是從北區那片地方傳出來的,那里三教九流都有,不太好查……你那邊有什么線索嗎?”
蘇合道:“多少有點線索,但也不能肯定,吳大哥,我來此是想請你幫忙的……”
吳把頭一拍胸脯:“兄弟盡管說,刀里火里,哥哥絕無二話!”
蘇合道了聲謝:“我想請大哥找兄弟們打聽一下,大概七天前,酉時到戌時之間,有沒有船家看見一個百草幫學徒模樣的人坐船離開?個頭比我矮些,看著挺壯實……或者,問問那天在河上跑船的兄弟,有沒有在煉藥坊南邊那片蘆葦蕩附近,看見過兩個人?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漢子,另一個就是我說的那個學徒。”
吳把頭沉思了片刻,有些猶豫道:“兄弟,方便問問這兩人是誰嗎?……我不是想打聽什么,畢竟臨山江湖就這么些面孔,若是大家都相熟之人,也好打探的更清楚些……當然,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蘇合沉吟了一番,點了點頭:“沒什么不能說的,我信的過吳大哥!這兩人,一個是我們幫里的趙天虎教習,另一個是新晉的學徒,叫趙成。”
聽到“趙天虎”三個字,吳把頭眼神閃爍了一下,不再多問:“明白了!兄弟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問,你稍坐片刻。”
吳把頭立刻喚來林塵和幾個小頭目,吩咐他找人去打探,并刻意叮囑林塵,只打聽,不多問,也別亂說話。
林塵領命而去。
蘇合在水寨里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吳把頭的手下回來稟報。
一個小頭目抱拳恭敬道:“我們問遍了碼頭上的所有船老大,也派人去江上攔船打探,都說沒什么印象,隨船的水工和伙夫也說沒見過那樣一個人。有幾艘船不在臨山,我們查了他們當天的發船時辰,好在對不上號……不過,每天來往客人眾多,也沒法保證他們記不清楚。”
吳把頭看向蘇合,蘇合微微點頭,并未露出意外之色。
從河邊趕路過來的時候,蘇合基本就確定趙成沒有來碼頭,現在只是驗證而已。
吳把頭揮手屏退手下,壓低聲音對蘇合道:“兄弟,既然你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多問一句……你是在懷疑,散布消息害你的人是趙天虎嗎?他可是三境高手,要真是他,這事可不好辦……”
蘇合看了吳把頭一眼,搖了搖頭:“現在還沒法確定,只是有些疑點,我得先查清楚。”
吳把頭皺起了眉頭,忽然咬了咬牙:“無妨!若真是趙天虎害你,咱們兄弟也不能坐以待斃!到時候要有什么出力之處,兄弟你盡管說話!”
蘇合看著吳把頭,輕輕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林塵帶著一個皮膚黝黑的漕幫漢子快步走了進來:“吳哥,蘇兄弟!老黑那天正好在那邊巡河,他說他有些印象……來,你自己說!”
名叫老黑的漢子有些拘謹地行禮,然后回憶道:“七天前……對,是七天前!那天快天黑的時候,我正好從上游下來,路過了蘆葦蕩那一片,模模糊糊看見河邊站著兩個人,一個特別高大魁梧的漢子,另一個年輕一些……穿著百草幫的學徒衣裳,個頭不高……那地方平時沒人,我就多瞅了兩眼,說不上為什么,總覺得那倆人氣氛有點怪……后來我就劃船過去了,似乎聽見一些爭吵聲,我也沒多想,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吳把頭看向蘇合,蘇合問道:“你確定是七天前么?”
老黑肯定地點頭:“確定!那天是我去收抽成的日子,我記得清楚。”
“你聽見他倆吵架了?”
老黑道:“那個漢子動靜有點大,不知道是在吵架還是在笑……隔著太遠了,我實在聽不清楚。”
蘇合閉目沉思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好,下去吧,出去別亂說。”吳把頭揮了揮手,老黑答應一聲,抱拳退了下去。
蘇合站起身來,沖著吳把頭和林塵抱拳:“多謝兩位哥哥,我心中有數了,告辭!”
離開水寨,回到碼頭見到陸九針。
陸九針搖了搖頭:“我這邊也問了幾個相熟的船家,一無所獲,剛才看到漕幫的人也在四處打聽,是吳把頭安排的人?怎么樣?有線索嗎?”
“有!”蘇合將剛才打探的消息告訴了陸九針。
陸九針聽完之后,背著手開始踱步,片刻后轉過頭來,緩緩道:“也就是說……趙成乘船離開的可能也不大,至少沒人對其有印象……而趙天虎和趙成之間,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許是因為趙成受到責罰,趙天虎心中有氣,兩人在河邊發生了爭吵?”
蘇合眼神閃爍,道:“管事,我有一些想法……需要梳理一下。”
陸九針道:“你說,我幫你查漏補缺。”
蘇合蹲下身來,撿起一根木枝,在地上簡單的勾畫幾下。
“趙天虎那天帶著趙成離開,直接去了渠水河邊,趙成沒帶任何行李,意味著他沒做離開的準備,而且當日事發突然,趙天虎受罰后直接為趙成另謀出路的可能不大。”
陸九針點了點頭。
“兩人在河邊呆的時間不長,后來趙天虎一個人回來了,可以確定趙成沒走陸路,水道不能完全確定,但大概率也沒坐船離開,這條我們可以暫時擱置。”
“不論趙成去了哪,他當晚就不見了,因為趙天虎第二天就去了趙家,撒謊蒙騙了趙母。”
“趙天虎和趙家是親戚,且是托孤之親,所以趙天虎沒有需要隱瞞趙母的理由,除非他布下陰謀,將趙成送去什么見不得人的所在……但您說趙天虎不會那么做,我覺得有道理,而且我不認為趙成是那塊料,趙天虎應該也能明白。”
陸九針面色漸漸凝重,欲言又止。
蘇合繼續道:“老黑說聽見兩人吵架,但不能確定……不過茶老板說趙天虎回來后臉色很難看,可以佐證吵架之事基本為實。”
他扔掉木枝,起身看向陸九針:“將線索串聯起來,事情的經過就是——受了責罰之后,趙天虎帶著趙成去了渠水河邊,兩人發生了爭吵,然后趙天虎一個人回來了,趙成不見了,他既沒有走陸路離開,也沒有走水道離開,就這么憑空消失了……管事,您能想到什么?”
陸九針深吸了一口氣:“若他們并非親眷,我會認為趙天虎把趙成殺了!可是……”
蘇合瞇起眼睛,目光銳利如刀:“管事,我想……我知道是誰要害我了。”
陸九針露出訝色:“什么意思?你懷疑是趙天虎?”
蘇合搖搖頭:“不是他!但這件事給了我啟發,讓我明白了害我之人的動機……管事,我問你,如果趙天虎真的殺了趙成,你覺得是什么原因?”
陸九針皺眉思索道:“是因為趙成惹他受了責罰,然后又死不認錯,惹得趙天虎心生怨怒?可趙天虎此人雖然剛愎,但恩怨分明,對后輩也多有照拂,更不用說趙成是他的親戚……他不太可能做出這等事。”
蘇合唇角翹起,點了點頭:“您說的沒錯,所以必然有另外的原因……”
陸九針看著蘇合的樣子,沒來由的有些上火:“倒顯得我像個傻子了!別賣關子了,快點說!”
蘇合連忙道歉,堆笑道:“管事您是當局者迷,加上咱倆太熟了,您又高風亮節……”
“別廢話!”
“好,好!我說……”
蘇合正色道:“當日趙天虎對我出手,見識到了我的武道天賦,又得知我是幫主的弟子,他又親眼目睹我提出客卿院之策,解決了百草幫收徒隱患,您說在他看來,會不會覺得幫主特別器重我?”
陸九針怔了一下,若有所思:“沒錯……幫主對你不光是器重,我能感覺到,他對你有很大期待……”
陸九針眼睛突然亮了:“你的意思是,趙天虎看出了幫主對你的器重,甚至覺得你日后會被幫主托以重任!所以向你示好?……不對,殺了趙成能示好什么?”
“所以我說您高風亮節,不會做那些險惡之事……”蘇合認真看著陸九針:“若是那趙成心有不甘呢?換做是我,我也會不甘!本來板上釘釘能成為藥師,卻在旦夕間化作泡影,誰能受得了?他只是一個孩子罷了,心中豈會沒有怨恨?管事,若有人辱我,我求你幫我出氣,你做還是不做?”
陸九針吸了一口涼氣,終于徹底醒悟:“趙天虎忠于幫主,且看出了你的潛力,他絕不會答應趙成!但趙成心有不甘,也不會輕易放棄,為了屏除后患,趙天虎殺了趙成!”
蘇合頷首,贊道:“管事算無遺策,料事如神!”
“滾一邊去!”陸九針沒好氣的看了蘇合一眼,“那你說知道誰要害你了,又是怎么回事?”
蘇合目光閃爍:“趙天虎這么剛直之人,都看出了幫主對我的器重,其他人焉能看不出?管事,若沒有我,幫主百年之后,您覺得百草幫會由誰執掌?”
陸九針全身一顫,勃然變色。
他思索良久,沉聲道:“年輕一輩難有勘當大任者,我們這些人……趙天虎武功雖好,卻非幫主之才。楊管事醉心于藥材培植,無心于武道,其他幾個管事,也在伯仲之間,獨當一面可以,無統領全局之才……有名望有資歷,有本事武功又好,唯有……劉管事一人!”
蘇合點點頭,又搖搖頭:“也未必就是劉管事,其他人也同樣有可能……只要是不喜幫主器重我的人,都有動機。”
陸九針沉吟道:“趙老六和你有怨,未嘗沒有鼓動劉管事的可能。”
蘇合道:“此乃小怨,未必能有多大分量……我對誰的威脅最大,誰的嫌疑便最大,如此看來,倒是劉管事嫌疑最大!不過……我有一事不解。”
“你說。”
“武者壽命悠長,幫主修為又冠絕臨山,怎么會有人沉不住氣,要對我打壓?說實話,我之前便有所懷疑,但又實在想不通這一點。”
陸九針神色有些復雜,嘆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幫主過去曾遭對頭暗算,受過重傷,損及經脈氣海,武道之路已至盡頭……幫主后來強行破境,希望能絕處逢生,只可惜境界雖破,卻反而傷及本源,壽元……最多還有十年。”
言罷,神情中有落寞之色。
蘇合怔了一下,問道:“什么樣的傷?難道不能治嗎?”
陸九針搖搖頭:“神仙難醫!等你到了境界,自然就會明白了。”
蘇合欲言又止,只覺得心中貓抓一般,卻又不好多說。
陸九針臉色連連變幻,臉上露出濃濃擔憂之色:“若真是劉管事做的,你可麻煩大了……幫主對其十分器重且不說,此人老奸巨猾,頗有心機手腕,他真想對付你,后手必然無窮無盡……蘇合,我覺得此事得稟報幫主,讓他澄清一下,縱然對你器重,也未必就會把幫主之位給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蘇合苦笑一下:“小子絕非狂妄無知之人,但也得別人相信才行,那傳言明顯是想置我于死地!寧可錯殺,不能放過……幫主越是澄清,別人越不會相信!”
陸九針皺眉道:“你說的對……此事已無法收場,若真是他做的,幫主只要開口,你倆就是不死不休……他也絕對不會承認!除非……”
陸九針張了張嘴沒說出口,蘇合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必幫主開口,此事已是不死不休了……”蘇合搖了搖頭。
陸九針想了想,道:“幫主未必不會站在你這邊,但此事只是我們推測,并無且實證據!幫主也不能平白懲戒劉管事,不然難以服眾。”
蘇合點點頭,“沒錯,所以得先找到證據,不動則已,動則如雷霆,讓對方措手不及才行!”
陸九針拈起胡須,沉吟良久:“就算趙老六承認了,劉管事也可以不認賬,哪怕幫主借此疏遠,也不能對他怎樣……這些年劉管事在幫內深耕,許多人都與之有盤根錯節的往來,未必會站在你這邊。”
蘇合有些不解:“什么意思?難道幫主說了不算,還要看他人臉色嗎?”
陸九針苦笑一下,點了點頭:“這些年,劉管事一直想說服幫主,將百草幫徹底并入圣手宗,其他幾個管事也有人贊同……百草幫是幫主的心血,依附圣手宗已是無奈,但形勢如此,幫主也沒有太多辦法。”
蘇合眉頭皺起,聽出了深意:“劉管事背后得到了圣手宗的支持,所以幫主不好動他?”
陸九針頷首,語氣無奈:“雖然沒有實證,但種種端倪,都足以說明問題……這些年百草幫與圣手宗打交道,幾乎全都要劉管事去居中聯絡,他去辦就好商量,甚至比幫主親至都好使,你說是為什么?”
蘇合有些頭大,突然想到一個疑問:“那圣手宗如此厲害,為什么不干脆吞了百草幫,如此大費周折為什么?”
陸九針張了張嘴,道:“幫主自然也有依仗,此事我不好多說。”
蘇合“哦”了一聲,陷入思索。
陸九針緩緩道:“照我看來,若是找到證據,令其啞口無言,幫主可借此機會將他手中權勢收走,最好是將其外調……幫主能采納你客卿院的計策,未嘗沒有這樣的心思。”
蘇合眨了眨眼:“所以,我若想對付劉管事,不光要得到幫主支持,還得得到其他人的支持才行?”
陸九針點點頭:“沒錯,至少讓圣手宗明面上挑不出理,幫主才可放手為你撐腰。”
“明白了……”蘇合長舒了一口氣,道:“行吧,我知道怎么做了。”
陸九針問道:“你想怎么做?”
蘇合看向陸九針,目光閃亮:“我想先去見見趙天虎。”
陸九針吃了一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