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1章 第一面

八歲的陳琰,像一粒剛剛被風(fēng)吹進陌生花園的微塵,帶著底層半地下室的潮濕記憶,局促地落在方家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客廳地板上。空氣里飄散著好聞的馨香和隱約的飯菜香氣,是她貧瘠嗅覺里從未捕捉過的、屬于“上面”世界的味道。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夕陽的金輝,晃得她有些眼暈,讓她不敢隨意走動,生怕自己沾著舊布鞋底灰的腳印會弄臟這昂貴的地毯。

她的目光帶著孩童新奇的怯懦,小心翼翼地掃過那些亮晶晶的擺設(shè)、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沙發(fā),最終,被墻角一小片異樣的色彩吸引了。那是一朵盛開在冰冷墻角壁紙上的花。花瓣飽滿舒展,顏色是嬌艷欲滴的粉紅漸變,花蕊點著嫩黃,葉片青翠得仿佛能掐出水珠,甚至連葉脈的紋路都清晰可見。它就這樣靜靜地“生長”在米色的壁紙上,逼真得不可思議,與這奢華卻略顯刻板的客廳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帶來一絲鮮活的生命力。

陳琰被這“花”迷住了。她忘記了拘謹(jǐn),忘記了這里不是她可以隨意的地方,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小步挪到墻角,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來。她離得那樣近,小小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冰涼的墻壁。她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仔細地、近乎虔誠地觀察著這朵神奇的花。是真的嗎?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花?它不會凋謝嗎?它怎么會長在墻上?小小的腦袋里充滿了問號和純粹的驚嘆。她甚至伸出小小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想去碰一碰那看起來無比柔軟的花瓣,指尖卻在離墻壁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她怕碰壞了這脆弱的美好。

就在這時,別墅的大門被“哐當(dāng)”一聲推開,帶進一陣傍晚微涼的風(fēng)和兩個男孩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哥,今天那個素描老師好啰嗦啊,一直說我線條不夠肯定……”

“你本來就畫得毛毛躁躁的,老師說你是為你好。”

陳琰像受驚的小鹿,猛地縮回手,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兩個背著畫板、提著工具箱的男孩出現(xiàn)在門口。前面那個稍微高壯些,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頭發(fā)剃得短短的,眼神沉穩(wěn),正有條不紊地彎腰換鞋,把肩上的畫板卸下來靠墻放好——這是哥哥方伯文。后面跟著的那個,明顯更纖瘦,皮膚是近乎透明的蒼白,穿著同樣的小號校服卻顯得空蕩蕩的,他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倦意,進門后直接把懷里抱著的、沾著各色顏料的畫具箱往地上一墩,發(fā)出不大不小的聲響。他眼神隨意地掃過客廳,掠過蹲在墻角的陳琰時,似乎頓了一下。

正是弟弟方仲文。

他一眼就看到了墻角那個蹲著的、穿著明顯不合身舊衣服的陌生小女孩,以及她正癡癡“欣賞”的對象——那朵他昨天無聊時,用新買的丙烯顏料隨手畫在墻角的練習(xí)之作,一朵假花。

一種混合著孩童特有的優(yōu)越感和惡作劇心態(tài)的情緒瞬間涌了上來。方仲文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帶著譏誚的笑容,細長的眉毛微微挑起,他用一種清晰得足以讓整個客廳都聽見的、拖長了調(diào)子的童音,大聲說道:

“喲!看什么呢?那么入神?一朵假花而已,畫著玩兒的!這都看不出來?真夠土的!”那語氣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嘲弄,像一根細小的針,精準(zhǔn)地刺向墻角那個小小的、專注的身影。

陳琰的臉“唰”地一下漲得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她像被火燙到一樣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小小的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羞辱和窘迫而微微發(fā)抖。她驚慌失措地看向那個說話刻薄的男孩,又飛快地低下頭,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舊鞋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那朵讓她驚艷的花,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嘲諷她的標(biāo)志。原來不是真的……原來是自己太沒見過世面了……一種混合著羞恥和自卑的冰冷感覺,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小小的歡喜。

“仲文!怎么說話呢!”一個溫和卻帶著責(zé)備的女聲適時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尷尬。

阮梅系著一條素凈的碎花圍裙,手上還沾著一點面粉,顯然是剛從廚房里匆匆出來。她快步走到玄關(guān),先是習(xí)慣性地接住了方仲文隨手塞過來的、沾著顏料的畫具箱,又嗔怪地輕輕拍了下小兒子略顯單薄的肩膀:“臟兮兮的,也不怕弄臟衣服!”語氣里是親昵的責(zé)備。她轉(zhuǎn)向大兒子方伯文,后者已經(jīng)自己把書包和畫板都放好了,正安靜地站在一邊。

“伯文乖。”阮梅對大兒子點點頭,眼神溫和。她顯然早已習(xí)慣了小兒子的驕縱任性(那隨手的畫具箱就是證明)和大兒子的安靜沉穩(wěn)。她轉(zhuǎn)頭看向還僵立在墻角、手足無措、眼圈都有些發(fā)紅的陳琰,臉上立刻換上溫暖的笑容,聲音放得更柔了些:“琰琰別怕,這是仲文哥哥,這是伯文哥哥。他們是方伯伯的兒子,以后就住在樓上了。”她簡單介紹完,又對著兩個兒子道:“這是陳琰妹妹,陳叔叔的女兒,以后就住在樓下,和你們是鄰居了。要好好相處,知道嗎?”

說完,她似乎并未太在意剛才那小小的沖突,心思顯然還在灶臺上,匆匆叮囑了一句“快去洗手準(zhǔn)備吃飯”,便又轉(zhuǎn)身快步走進了廚房,留下三個孩子面面相覷。

方仲文撇了撇嘴,對母親的話不置可否,甚至沒再看陳琰一眼,仿佛剛才那個被他嘲笑的對象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塵。他踢掉腳上的鞋,穿著襪子,像只慵懶又任性的貓,徑直穿過客廳,走向通往樓上的旋轉(zhuǎn)樓梯。他甚至路過陳琰身邊時,都沒再給她一個眼神,那無視的姿態(tài)比剛才的嘲笑更讓人難受。

哥哥方伯文倒是依照母親的吩咐,目光平靜地、帶著一絲孩童式的好奇,在陳琰身上停留了兩三秒。那目光里沒有弟弟的惡意,但也絕沒有多少熱絡(luò),更像是一種對家里突然多出來的陌生物品的短暫審視。然后,他也沉默地轉(zhuǎn)身,跟著弟弟的腳步,走上了樓梯。兄弟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

偌大的客廳,瞬間又只剩下陳琰一個人。水晶吊燈的光依舊璀璨,地毯依舊柔軟,飯菜的香氣依舊誘人。但那朵墻角的假花,在她眼中只剩下虛假和諷刺。阮梅阿姨溫和的介紹猶在耳邊:“這是仲文哥哥……這是伯文哥哥……”

她小小的、敏感而脆弱的心房里,清晰地回蕩著方仲文那句帶著譏笑的“真夠土的!”,還有他最后那無視而去的背影。剛才那短暫的畫面在她腦海里反復(fù)播放:弟弟的驕縱任性,隨手把臟東西丟給媽媽;哥哥的沉默安分,像個影子;媽媽對弟弟的包容寵溺,對哥哥的贊許,以及對她的……客氣介紹。

兄弟倆一點也不像。那個叫方仲文的弟弟,不僅長得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說話更是像帶著小刺,扎得人生疼。陳琰抿緊了小小的嘴唇,默默退回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那里沒有璀璨的水晶燈,只有略顯昏暗的燈光和屬于她的、微涼的氣息。剛才那短暫的“上面”世界的體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而方仲文那句“真夠土的”,卻像一根細小的、帶著倒刺的針,深深地扎進了她小小的心房,帶來一陣清晰而陌生的刺痛。這刺痛感,連同地下室那熟悉的、微帶塵土的氣息,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清醒——在這個光鮮亮麗的大房子里,她終究只是個來自“下面”的外來者。

主站蜘蛛池模板: 西林县| 开阳县| 潜山县| 平乡县| 叶城县| 永济市| 城步| 左贡县| 双辽市| 阿城市| 潮安县| 望谟县| 金堂县| 合江县| 苍溪县| 缙云县| 广平县| 金秀| 诏安县| 崇礼县| 拜泉县| 寿宁县| 彝良县| 巴南区| 唐山市| 巴中市| 顺平县| 称多县| 积石山| 肥西县| 远安县| 双牌县| 沙洋县| 乌什县| 景德镇市| 丽水市| 鄂托克旗| 开封市| 灵台县| 博兴县| 河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