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御膳暗訪覓蛛絲，狐君設局誘蛇出

四更梆子剛敲過，御膳房后巷的青石板還凝著夜露。

蘇檀貼著墻根快走，墨玉扳指硌得拇指生疼——那是裴硯親手套上的，此刻倒像顆燒紅的炭，燙得她掌心發顫。

松竹居里的對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他說這句話時，眼尾那道淡疤隨著笑意輕顫，像片落進心湖的雪。

可當裴九遞來染墨的賬頁，他又成了那只蟄伏的狐，指節捏得發白，連呼吸都沉得像塊壓艙石。

御膳房的檐角在月光下投下黑影，蘇檀摸了摸懷里的銀鎖。

這是她在井里撈到的，刻著“蘇“字的老銀鎖，原身墜子上的斷鏈。

此刻它貼著心口，倒像在替她數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撞著未知的真相。

“三皇子到——“

前院突然響起尖細的通報聲。

蘇檀腳步一頓，縮在廊下的陰影里。

透過雕花窗欞，她看見裴硯搖著折扇跨進來，月白錦袍沾了晨霧，發梢還凝著水珠。

他身后跟著個穿灰布衫的老太監，是太醫院的陳典簿，此刻正捧著本泛黃的賬冊，封皮上“蜜餞局“三個字被翻得發亮。

柳嬤嬤從里間迎出來，鬢角的銀簪晃得人眼暈。

她弓著腰笑：“三皇子怎的這早來？

老奴讓小廚房煨了桂圓茶......“

“不必。“裴硯隨手翻開陳典簿懷里的賬冊，指尖停在七月廿八那頁，“查蜜餞采購的賬。“他抬眼時，眼尾微挑，像只逗弄獵物的貓，“柳嬤嬤，這'修補灶房磚縫'的五錢銀子，怎么和灑掃局的雜支記在一處？“

蘇檀隔著窗戶都能看見柳嬤嬤的喉結動了動。

老嬤嬤的手按在桌沿，青筋凸起如蚯蚓：“不過是舊年慣例......“尾音發顫，像被掐住脖子的雀兒。

裴硯突然笑出聲，折扇“啪“地敲在賬冊上：“舊年慣例？

那我倒要問問，去年七月廿八，御膳房的灶房可曾塌了塊磚？“他傾身逼近，聲音陡然沉下來，“還是說，這五錢銀子，是用來堵誰的嘴？“

柳嬤嬤的臉瞬間煞白。

蘇檀趁她慌亂時，貓腰繞到后墻。

墨玉扳指貼在磚縫間，果然“咔嗒“一聲，暗門應聲而開。

她溜進柳嬤嬤的私室，霉味混著陳年脂粉氣撲面而來——這屋子她掃過無數回，此刻卻像頭回進來，每塊磚都藏著秘密。

雕花檀木匣在床底下，落了層薄灰。

蘇檀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匣蓋，心跳便快得要撞破肋骨。

她深吸口氣，掀開蓋子——最上面是疊銀票，中間壓著塊翡翠平安扣，最底下，是一疊泛黃的信箋，封皮上的朱砂印子還沒褪盡。

“蘇氏依舊未現，切記封鎖消息。“

蘇檀的指尖在發抖。

她展開第一封，字跡娟秀卻帶著狠勁，“若讓那丫頭活著，當年的事......“后面的字被水漬暈開，只剩個“死“字觸目驚心。

第二封更露骨：“柳媽媽，你收的那箱東珠，可夠買你后半輩子的安穩？“

“找到什么了嗎？“

熟悉的沉水香突然裹住她。

蘇檀驚得差點把信箋掉在地上，抬頭便撞進裴硯深潭般的眼底。

他不知何時進來的，發梢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涼得她打了個激靈。

裴硯接過信箋，只掃了一眼，眉峰便擰成刀。“是柔妃的筆跡。“他捏著信的指尖發緊，“當年她假孕爭寵，被先皇賜死，這信......“他突然抬眼，“你原身是七月廿八入的宮，對不對？“

蘇檀猛地想起原身記憶里那個暴雨夜——她被嬤嬤拖進宮時，腳腕磕在門檻上，血珠子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開敗的石榴花。“對。“她聲音發啞，“那天我娘塞給我這銀鎖，說'蘇家的女兒，要活的比誰都明白'。“

“柳嬤嬤不僅知情，還是幫兇。“裴硯將信箋收進袖中，“她當年替柔妃處理假龍胎的事，你原身......“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可能是柔妃要滅口的關鍵。“

“三皇子！“

裴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少見的急切。

蘇檀剛把木匣復原，便見暗衛掀簾進來，發尾沾著水草：“小石頭的尸體在井里找到了，脖子上有指痕。“他壓低聲音，“井底還撈到半塊東珠，和柳嬤嬤腕上的那串......“

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

小石頭是柳嬤嬤的養子，總愛蹲在灶前給她烤紅薯。

前日她還見他蹲在檐下補掃帚，說等發月錢要給嬤嬤買頭油。“他們怕了。“她咬著唇，眼眶發熱，“怕我們順著小石頭查到當年的人。“

裴硯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帶著薄繭，暖得她鼻尖發酸：“那就讓他們更怕一點。“他替她擦掉眼角的淚，指腹蹭過她泛紅的眼尾，“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誰嗎？

從今天起，我們查個徹底。“

“不好了！“

急促的腳步聲撞破門簾。

小太監跌跌撞撞沖進來，額角沾著汗：“孫姑姑帶了尚宮局的人，說要查封御膳房，查毒蜜餞的案子！“他喘著氣，“還說......還說三皇子私闖內廷，要拿人！“

裴硯的笑里淬了冰。

他將蘇檀護在身后，折扇“唰“地展開，映得眼底寒芒乍現：“來得正好。“他轉向柳嬤嬤，后者正縮在墻角發抖，“柳媽媽，你說御膳房的蜜餞，怎么會平白無故有毒？“

蘇檀望著他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松竹居里那盞未滅的燈。

原來所謂靠山，不是站在她前面替她擋刀，而是和她并肩，把刀磨得更利。

院外傳來喧嘩聲，孫姑姑的尖嗓像根刺：“給我搜！

連塊磚都別放過——“

裴硯側頭看她，眼尾的疤隨著笑意輕顫：“怕嗎？“

蘇檀摸了摸懷里的銀鎖，又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鍍了層銀。

她搖頭，眼底的光比月光更亮：“我有你。“

院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而在御膳房的地窖里，柳嬤嬤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正隨著晨霧，一點一點，漫過青石板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