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濤撿起那柄白色的招魂幡。

相比于之前從玄冥子手中所得，這柄明顯要劣質不少。幡柄沒有那種觸之冰涼的感受，幡內冤魂數量也一般，不及其十分之一。

對方的手中還攥著三顆棗核大小的玻璃珠，內里有黑焰跳動。

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應是對方的底牌。

可惜死的太快，沒能用出來。

接著，又從其身上搜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盒：

隨手打開，卻見里面裝著三根銀針。在神識之下，銀針泛著滾滾黑煙，應當是什么陰邪的法寶。

摸索片刻。

又從對方身上翻出數本秘籍，以及幾十兩銀子，將其盡數收入儲物袋。

抬眸喚出面板。

【當前命數：一兩四錢】

“……”

雖然身為九品魔修的對方，只提供了二錢命數，但念其又獻上數件法寶。

所以林濤也沒和他多計較。

在其懷中塞了幾塊石頭作為回禮，貼心的送他去河里洗澡，這才慢悠悠的回了客棧。

……

“我說他怎么和在鬼市坐窩了一樣，原來打的是這主意啊！”

林濤走后不久，韓千鈞背著手，悠悠步入巷子。

“心思縝密，出手果斷，不留情面。”

回想著先前一幕，他滿意頷首。

這些都是優點。

畢竟，刑者所處的環境，遠比常人所想更為兇險。與天地斗、與妖魔斗，甚至還要和自己人斗。任何一絲心慈手軟，都會釀成大禍。

“事情辦的也不糙！”

韓千鈞越看越歡喜，這么多年來，他很少遇見這么合胃口的年輕人。

……

“擺攤回來了？行了，休息吧，我今天再去找幾個人。”

在街邊吃了碗餛飩，回到客棧就遇上了準備出門的王登，他面色有些無奈，“實話和你說吧，名額這事著實有些難辦，可能性不大。”

“難辦就不辦了。”

這幾日，林濤可是親眼看著王登奔波來回。

面對曾經的老友們，幾乎卑微到了骨子里。

“我再試幾天。”

王登不甘心，拄著拐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道，“以后發達了，記得還我錢！”

看著對方憤慨又無奈的背影，林濤暗自搖頭。

債主也不容易。

待晚上回來，果然又是一無所獲。

前幾天還能見著人，但這幾天，那些聽見風聲的老友們，都已經開始閉門不見。

王登在這處處碰壁，但林濤卻是收獲滿滿。

一顆神識珠、兩面招魂幡、加上三根銀針法器、兩顆棗核紅珠，以及一堆雜七雜八的秘籍，整座鬼市就有沒人比他賣的東西更真。

如同小兒持金逛鬧市。

路過的魔修但凡有眼力見的，就沒有發現不了的。如此反復小半個月，攤位上的東西越來越多，靠著積少成多，竟是把命數逐漸湊到了四兩。

“咦？招魂幡？冥火雷珠、分神針……這么多法寶！”

一位身材高大、面相粗獷的男子途經攤位，扭頭一瞥，微微眼前一亮。不過最吸引他注意力的，卻是林濤懷中抱著的螭龍環首刀。

問了價后，他干脆道：

“這叫七品玄冥上寶丹，一顆便價值萬兩，不但能溫養血氣，同時還能滋補肉身。修士、武者，甚至凡人都能服用，我用它換這攤位上，還有你懷里的這柄刀！”

說罷取出藥瓶，倒出一顆晶瑩剔透，圓潤如珍珠般的丹丸。

這是他截殺一位魔修丹師時所得。

林濤余光一瞥，動都沒動，似是沒有聽見。

“沒聽見我說話嗎？”

男子目光凝聚，語氣驟沉。

身懷利器，殺機自起。

但凡有修為在身者，脾氣都不會太好。

他們脫胎于凡人，自認高高在上，唯有面對強者才會低頭。而這些人之中魔修尤甚，在他們眼中，天下生靈俱是耗材，俱是可以隨意宰殺的兩腳羊。

“不接受以物換物，只賣銀子。”

林濤這才抬眸。

這丹藥看似賣相不錯，但在他的神識之下，翻騰的怨氣甚至比玄冥子的招魂幡還要重，也不知是用了多少生靈才煉成的丹藥。

“我勸你再考慮一下！”

男子聲音愈冷，更是帶上幾分威脅和警告之意。

見到林濤依舊搖頭拒絕，他目光凝聚，心頭怒意翻騰，上一個不識相的，已成了他刀下亡魂。這小子細皮嫩肉，像是有些來歷。

敢在鬼市這般強硬，估摸著有些能耐。

不過他經驗老道，并沒有輕舉妄動，記下林濤容貌后這才離開。

剛走出鬼市，就聽旁邊便傳來一道嘲諷聲：

“鬼刀，碰壁的滋味如何？”

粗獷男子轉頭一看，只見一位手杵龍頭拐，彎腰駝背、滿頭銀發，樣貌陌生的老嫗立在那。端詳片刻，他這才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鬼婆婆？”

“嗯。”

“莫非你也盯上了那小子？”

名叫鬼刀的男子瞇起眼睛。

此女是淮安城有名的‘鬼婆婆’，黑榜有名。常以不同老嫗的面貌現身，千人千面，以至斬妖司對她束手無策。

“不止是我。”

鬼婆婆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大半牙齒的嘴巴，“還有金剛寺的慧聰上人、陰鬼宗的云揚……”

鬼刀微微動容，一共七八位，每位均是黑榜有名的八品高手。但一想到，那攤位上各類秘籍、以及數十件法寶，他又覺得理所當然：

“就這么個毛頭小子，需要用得著這么多人？你們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自己最多觀望一天。

如果沒遇到鬼婆婆，最多明晚就會動手，一個人獨吞遠比眾人分而食之要得到的更多。

“他可不是什么毛頭小子！這半個月來，對他動手的人可不少，卻沒一個人能成。只消一夜，其隨身物品，就出現在攤位上！”

鬼婆婆輕笑搖頭：

“除此之外，他的攤位上還有玄冥子的招魂幡。”

“莫非是十多年前，被數縣斬妖司圍攻的玄冥子？斬妖司不是沒有抓到他么，怎么法器出現在他手中？”

鬼刀面色凝重。

若是如此，的確棘手。

“我懷疑，他有可能是某位魔修大宗弟子，在此放餌垂釣。”鬼婆婆回望一眼，出聲詢問：“所謂富貴險中求，我打算拉你入伙，就是不知你有沒有膽子！”

“還有我不敢做的事？”

鬼刀大笑道，“何時出手，現在嗎？先說好，我想要他懷里那柄刀！”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明日。”

鬼婆婆留下一句話，轉身便走。

……

“又是一位魔修，但……這是咬鉤了，還是脫鉤了？”

望著鬼刀離開鬼市，林濤沉吟不語。

這幾日。

像是鬼刀這般問過價的，表現出明顯意圖的客人不少，但奇怪的是……

也不知是過于警惕，還是其他的原因。

這些人并未像之前那般，選擇截殺自己。就像是路過的魚，只是觸了一下餌，便徑直離開了，讓他白高興一場。

離開鬼市，回到客棧。

意外的是，王登今天沒有出去，反而是坐在那抽著悶煙。

“哎……”

一袋煙抽完，他這才嘆氣道：

“我盡力了，能走的門路全都走遍了，沒人能應下此事……說實話，我也不怪他們，因為這事比想象中還要難。名單根本沒法改。”

林濤攥著石鈴，默默的看著他：

“辛苦了。”

“我這張老臉賣不動。”

王登苦澀搖頭，言語之間頗為惋惜：

“葉千里若是愿意來府城，如今興許已經是副大司主了。我認識的人雖然不少，但有話語權的卻沒幾個。”

當年妖祟圍斬妖司，導致淮澤縣刑者斷了幾代。

自己那些老友，多因工傷退下。他與其余幾縣的刑者關系也就尋常，舉手之勞對方愿意，但這事完全超出他們能力范圍，簡直如同蚍蜉撼大樹。

碰壁半個月，最后一絲僥幸也破滅。

“沒法去就算了。”

林濤依舊坦然。

“如今也是沒法子了，早早踏入七品吧！陳江那廝不安好心。等你到了七品，他再想對付你，就得考量一下。”

王登不停的吞云吐霧，他也算是認命了：“對了，這半個月東西賣出去多少？”

“一件都沒。”

林濤實話實說。

“啥……一件沒賣出去？我就指著這些玩意換點銀子，供你早日入七品。”

王登氣的吹胡子瞪眼，“做生意得嘴甜，得會攬客！得，今晚我陪你一起去。”

林濤擺手，“不用，我一個人挺好。”

王登點燃煙斗，瞇著眼吞云吐霧：“濤子，聽叔一句，鬼市水太深，你還太年輕，根本把握不住。今晚看我怎么做，你多學著點！”

他極為自信。

雖然自個天賦不及林濤，但年近花甲，摸爬滾打大半輩子，不知道見過多少大風大浪。

直待到了鬼市，瞧著林濤從儲物袋里掏出一大堆自個沒見過的玩意時，不免有些發愣：

“你鬼市進貨的？這些玩意是從哪來的？”

“好心人的饋贈。”

林濤把戰利品一一擺上攤位。

王登年紀太大，又因早年重傷，血氣散的七七八八，著實分辨不出來這些玩意。他看了幾眼，認為是真的，聽到是別人送的，又懷疑是假的。

自己逛了小半輩子鬼市，怎沒人送自己東西？

直待月上中空，他又發現比起前些日子，鬼市攤位減少近半，就連客流量也驟減七八成。

“大半個月沒來，怎么鬼市清冷成這樣了？”

嘴里念叨著，王登拄著拐，出去晃悠了一圈。

回來后，面色不大好看：

“出事了！”

“？”

“我聽別人說，有個殺人狂魔從外地流竄過來到了鬼市。這幾天的功夫死了十好幾個人，你有沒有沒聽到風聲？”

“一點也沒有！”

林濤詫異搖頭，他是真沒聽到風聲。

怪不得這幾天少了很多人，魚兒也不上鉤了，沒想到居然有這種消息在傳？

傳謠的人真可惡！

“這狂魔出現的時機可真不巧，被他這么一鬧，沒一年半載恢復不了。”

前腳名額被搶，后腳狂魔盤踞鬼市，王登憤慨不已，只覺得霉運當頭。

“居然要這么久么？”林濤蹙緊眉頭，有些失望。

“是個人都怕死，起碼得等風頭過去。”

王登翻個白眼，瞥著遠處的零散的攤主，憤憤的嘬著煙斗：

“不過，鬼市不同于尋常集市，銷臟的人離不開這里。去正規集市兜售，有被正主捉住的風險，忍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只是不知道那殺人狂魔什么時候消停。”

王登嗦著煙斗，一袋煙抽完，也沒瞧見客人經過。

“可恨，可恨！那殺人狂魔害人不淺！”

“……”

林濤笑了笑，忽的目光凝聚，朝向遠處望去。

“嗯？”

王登疑惑看向四周，卻是擰緊眉頭。

只見遠處有數人并排走來，各個走路帶風，似是來頭不小。鬼市的另外一端，也有幾人同時出現，雙方夾道而至，將整座鬼市大街都給堵住。

單憑這出場的氣勢，便知道來者不善。

這群人模樣各異，男女老少皆有，裝扮也毫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便是殺機騰騰。

王登只一瞧便清楚情況不妙：

“今晚看來要發生大事！”

林濤抬眸，看著兩邊走來的人馬，慢條斯理的收起手中的石鈴：“王老，你先走，離鬼市越遠越好，最好去斬妖司避一避風頭。”

“避什么風頭，狗屁！”

王登拿著煙斗往后蹭了蹭，淡然回應道：

“我看守刑房大門之前，什么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今晚明顯有一場惡戰，躲遠點看熱鬧，只要別插手就行，免得到時候濺咱一身血。”

他一邊嗦著煙屁股，一邊饒有興趣的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被這伙人盯上了。”

“……”

林濤看著越走越近的人群，徐徐起身。

聞言，他頗為無奈的轉頭：

“也罷，待會你躲遠點。”

“啥意思，我躲遠點？”

王登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到這群人越走越快，不過轉眼之間，便已氣勢洶洶停在了面前。他怔怔的看著迎身而起的林濤，忍不住開口：

“找你的？”

“小友，不知你還記得我嗎？”

沒等林濤回答，鬼刀已是傲然而立，咧嘴開口道：“咱又回來了，倒是我看走了眼。我本以為你是個不諳世事的愣頭青，沒曾想竟是一頭過江猛龍。”

“不過，你瞧今日這場面如何？”

話音落下一剎那之間，整座鬼市寂靜一片。原先錯愕的王登已然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只剩下起身的林濤，直面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