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學校嘔吐進了醫務室，作為爸爸的鄭律卻連句問詢都沒有。

有杰的爸爸穿著一身考究的手工定制西裝，油蠟板正背頭，戴著金絲邊眼鏡，腰板筆直，手里提著裝著案卷的公文包，腳步穩健地從門外進來，正好與有杰、有俊在門口相遇。

鄭律的目光掃過臉色還蒼白著的大兒子有杰，沒有絲毫停留，隨即落在小兒子有俊身上，他看到了小兒子手里打開折了個角的《最新數獨大全》，臉上不由得露出微笑，只見他語氣溫和地對有俊說：“今日換了一本新的數獨冊？有沒有遇到難題啊？爸爸教你。”

有俊驕傲地仰起頭：“沒有！我都解答了！爸爸明天要給我買新的數獨冊。”

鄭律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更是對小兒子的請求寵溺答應：“好，我即刻就叫徐管家跟書局打電話給你訂，買幾多都可以，你要是這周能寫完三本數獨，爸爸就給你加零花錢！”

每天只有5蚊零花錢、連買本喜歡的漫畫都得存一周錢的有杰不知道，爸爸給有俊的零花錢，是每天20蚊，而有杰心心念念記掛了整整兩個月想要買下來的、那間商店櫥窗里擺著的玩具變形金剛，只是有俊一周的零花錢。

但有俊根本就不缺錢花，他對爸爸的獎勵顯得不是很滿意，反而主動提出愿望：“我不要，我想買少年雜志封面上的那雙波鞋，我的同學阿Jack都有，我也要。”

波鞋算什么？鄭律大方地答應了。

從始至終，父子兩的對話里都沒有有杰的位置。

可顧卓卻不在乎，只默默地脫下上學的小皮鞋、換上舒適的棉布拖。

有俊并沒有對鄭律講實話，這本《最新數獨大全》里有一頁當中的一道題目其實困惑了有俊許久，也就是他折了一角的那一頁。在車上回家途中有俊也一直在試圖解答這個題目，顧卓看了一眼，發現有俊的思路是對的，只是有幾個數值反了，所以一直沒有解答出答案。

顧卓怎么知道？因為他解開了。

顧卓的意識是數據化的，他是系統，他是人形計算機。

但是顧卓說的話沒有人理會，因為他是有杰，此時的有俊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廢柴哥哥能解開連他都解了好久的難題，這是數獨，這不是語文的完形填空，數獨是要靠天賦的，而不是機會誤打誤撞就能挑戰成功。

有杰？自己那個連升班考試都不及格、只能留堂的、爸爸罵作“垃圾”的哥哥？

飯桌上，有的只是調羹在湯碗中碰撞的清脆瓷器聲音，一切如往常般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仿佛從來沒有情緒崩潰過的媽咪，一如既往地只關心弟弟的成績。

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樣？

大兒子有杰自然挺直的腰板，明亮的雙眼，當吃到喜歡的口味的菜肴時不由得晃動的雙腿，看著好像……氣質變了？

很講究餐桌禮儀的爸爸鄭律皺著眉看了一眼渾身散發著愉悅感官的有杰——

顧卓察覺到鄭律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抬起頭回視，他歪了歪頭，仿佛在說：‘？’

太大大方方了，鄭律停了停調羹，想要訓斥有杰沒有餐桌禮儀，但又欲言又止：算了，不想管，隨他吧，連成績都不想管了，餐桌禮儀又算什么？

鄭律冷漠地舒展了眉頭，目光挪開，轉而主動與媽咪提起與有俊相關的話題：“今日有俊的校長查爾斯同我提起學校今年準備組織一個數學的夏令營活動，時間是六月七號，地點在紐西蘭，報名的孩子從下周一開始每天要在學校上半個小時的口語補習班，我準備給有俊報名。你等會兒就給miss楊打電話，預約她從明天開始每天晚上八點的私塾課程給有俊補習英語，到這個期末。”

媽咪鄭黎嘉欣沒有抬頭，又給有俊夾了一塊雞肉，道：“好。”

飯后沒多久，大約六點半的樣子，有杰的鋼琴私教老師Simon準時到達了家中，那是一個個子高高、身材瘦瘦、梳著三七分劉海、戴著黑色細邊框眼鏡的男人，從有杰的記憶中，顧卓看到了Simon教授他鋼琴課的過程。

其實Simon并無不好，他謙遜有禮貌，在課上嚴厲但卻從沒有過體罰有杰，從顧卓分析看來，Simon只是一個怯懦的年青人，技巧高超，但他的前車之鑒miss陳的例子就擺在眼前——他只需要教會有杰鋼琴技巧而已，他的雇主鄭律并不需要他教育有杰，哪怕是溫情的陪伴和鼓勵，說是老師，其實也只是個員工而已，而他的雇主是鄭律，不是有杰。

有杰對他抵觸，只是因為少年無法脫離miss陳給他帶來的溫情港灣。

唯一的溫情港灣。

可顧卓他是個數據化的系統，他在Simon禮貌地和爸爸鄭律打招呼的時候主動上前：“晚上好，Simon老師。”

Simon明顯有些意外，他下意識看了眼鄭律，但又意識到不對，于是顯得遲鈍了一秒，才回應了顧卓的友好：“晚上好，有杰。”

但隨即他又恢復了那副鋼琴精英傲氣的樣子：“今天你的狀態看起來不錯。那昨天那首曲子一定要彈下來了。進度已經拖慢許久了，有杰。”

有趣……有杰從這個家教老師眼里看到了看向鄭律時的怯懦，和看向自己時赤裸裸的輕視，Simon給他的感覺，竟然有幾分與弟弟有俊很相似。

都像是亞洲精英家庭出身的別人家的孩子，既有對大家長的天然服從性，又有著對某方面比自己不足的人的態度高傲。

如果是有杰，此時應該在這句話之后下意識不安地抓住自己的衣角了，可是顧卓不一樣，他對上Simon那雙傲慢的眼睛，反而歪歪頭展顏一笑：“好啊，沒問題。”

Simon這瞬間竟不知從何而來的緣由感到生氣，他輕微皺眉，語氣反而嚴肅冰冷地道：“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昨天還彈到涕泗橫流的小孩，連第二小段都彈不明白，今天這么自大說沒問題？呵，希望他真的能做到吧，昨天鄭太太心軟求情所以給他休息，今天Simon可不會再放他下課了——

Simon不是miss陳，婦人之仁，一直心軟，心軟到失去工作，只能去幼兒班當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