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坪辦公室：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電視里紅毯區(qū)域的盛況，臉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手里端著一杯紅酒，對身邊的助理說：

“看見沒？這就是我要的人！有才華，有膽識，更有定力！柏林這步棋，走對了！”

紅毯盡頭，曹煜終于擺脫了最密集的圍堵。

他站在巨大的柏林電影節(jié)標志前，讓官方攝影師拍照。

閃光燈將他年輕而棱角分明的臉映得如同雕塑。

他微微側身，眼神穿透鏡頭，望向未知的遠方，那里是即將揭曉的榮譽殿堂，也是更廣闊、也更洶涌的未知海洋。

國內千家萬戶的屏幕前，無數人記住了這個在2001年柏林寒夜中，以一部《活埋》和一腔孤勇，震撼了世界的中國青年——曹煜。頒獎典禮的大門，在他身后緩緩開啟。

………

踏入柏林電影節(jié)頒獎典禮的主會場，巨大的聲浪和璀璨的光影瞬間將人吞噬。

這里與紅毯的戶外喧囂截然不同，是一種被天鵝絨帷幕、金色鑲邊和無數雙期待眼睛包裹起來的、莊重而滾燙的儀式感。

空氣里混合著高級香水、雪茄的余韻以及一種無形的、關于榮譽的電流。

曹煜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走向屬于《活埋》劇組的區(qū)域——一個并不在最前排、但視野清晰的位置。

諷刺的是，這個“劇組”區(qū)域，此刻只坐著他一個人。

燈光師王磊、攝影師傅杰、收音師李哥、舍友李力熊，他們都在萬里之外那個簡陋的剪輯點里，守著模糊的信號看著電視。

女朋友范兵兵在國內的酒店房間。

只有他，曹煜，獨自一人代表這部從地底掙扎而出的電影，坐在這世界電影殿堂的中心。

他的位置很好。旁邊是《十七歲的單車》劇組。

王小帥導演對他頷首致意，沉穩(wěn)依舊，但鏡片后的眼神難掩期待。

高圓圓坐在王小帥旁邊，她換了一身更精致的淡紫色禮服，妝容清麗，在璀璨燈光下美得驚人。

看到曹煜坐下，她的目光立刻投注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和一種近乎屏息的期待。

那眼神里的熱度，超越了單純的欣賞或對電影的期待，帶著一種私密的、為他個人命運懸心的緊張。

曹煜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的重量。

他微微側頭，迎上她的視線，極短暫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隨即移開目光，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回應一個普通的問候。

他的另一邊和前后，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面孔。

有白發(fā)蒼蒼、眼神睿智的歐洲大師級導演；有氣場強大、妝容精致的國際巨星；有充滿活力、眼神興奮的年輕影人。

各種語言的低語、寒暄、壓抑的興奮在空氣中交織。曹煜像一塊沉默的黑色礁石，矗立在這片星光熠熠的海洋里。

他挺直脊背，雙手放在膝上，目光平視前方巨大的舞臺和醒目的金熊標志，姿態(tài)沉靜得近乎凝固。

舞臺燈光變幻，音樂響起。頒獎典禮正式開始。

第一個獎項，最佳短片。

獲獎者是一位年輕的北歐女導演。她激動地跑上臺，語無倫次地感謝，聲音帶著哭腔。

掌聲熱烈的響起。

接著，阿爾弗雷德·鮑爾銀熊獎（創(chuàng)新精神獎）。獲獎的是一部實驗性的阿根廷影片。

導演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步履沉穩(wěn)，發(fā)言充滿哲思。

最佳劇本銀熊獎。

獲獎的是一部法國愛情喜劇。編劇夫婦相擁上臺，甜蜜親吻，引來善意的笑聲和更熱烈的掌聲。

一個個獎項頒發(fā)，獲獎者的喜悅、激動、感慨，通過話筒和鏡頭放大，感染著整個會場。

每一次頒獎嘉賓走上臺，每一次信封被拆開前的短暫停頓，都牽動著無數人的心弦。空氣仿佛被無形地繃緊又松開。

曹煜始終端坐著。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焦躁、不安或者期待過度的潮紅。他甚至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隨著獲獎者的發(fā)言而露出應景的微笑或感動的神情。

他只是看著，聽著。偶爾，當一部他看過的、印象深刻的影片獲獎時，他會極輕微地點一下頭，眼神里掠過一絲專業(yè)的認同，仿佛在心底默念：

“嗯，這個剪輯點處理得好。”或者“那個長鏡頭調度，確實厲害。”

只有離他最近、一直用余光關注著他的高圓圓，才能捕捉到他平靜表象下極其細微的波動：

當主持人念出某個獎項的提名名單時，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會極其輕微地蜷縮一下，又迅速松開。

當鏡頭偶爾掃過他的方向，巨大的屏幕上短暫出現他那張在強光下顯得更加棱角分明、眼神深邃銳利的臉時，他的喉結會不易察覺地滾動一下。

他坐姿看似放松，但腰背的線條始終繃著一股力量，像一張引而不發(fā)的弓。

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鎖定在舞臺，但偶爾會極其快速地掃過入口方向，仿佛在確認那條通往后臺、為獲獎者準備的道路是否暢通無阻。

那是組委會電話承諾過的“準備”。

他像一個最老練的獵人，將自己所有的情緒、期待、乃至那巨大的壓力，都深深地“埋”了起來，只留下一個冷靜、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職業(yè)審視態(tài)度的表象。

他在觀察這個舞臺的運作，在傾聽那些獲獎感言的結構和措辭，在分析其他導演作品的閃光點——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導演思維，也是他在巨大不確定性中抓住的唯一確定的東西：

”學習和觀察。”

高圓圓看著他近乎完美的側臉輪廓，看著他沉靜如深潭的眼眸，心底那份混雜著喜歡的情緒越發(fā)洶涌。她為他感到緊張，手心都微微出汗，但看到他這份遠超年齡的定力，又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和深深的折服。

他仿佛不屬于這喧囂的名利場，又仿佛注定要在這里留下自己的印記。

獎項繼續(xù)頒發(fā)。最佳男演員……最佳女演員……掌聲、歡呼、淚水、致辭……

舞臺的光影在曹煜深邃的眼中明滅不定。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等待著屬于他，或者不屬于他的那個最終宣判。周圍的星光、低語、獲獎者的狂喜，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舞臺中央那個即將揭曉的信封，和他胸腔里那顆在平靜外表下，沉穩(wěn)而有力地搏動的心臟。

真正的風暴眼，往往是最平靜的。曹煜此刻，就處在這風暴的中心。

國內跟他有關的人更是守在電視機前面注釋著頒獎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