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20日,柏林。
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頒獎前夜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張力。青年影人公寓狹小的房間里,曹煜像一頭被困的獸,沉默地踱步。
窗簾緊閉,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喧囂,卻隔絕不了內心的風暴。
桌上,那臺老舊的電話機像一個沉默的審判官。
柏林電影節有個不成文的慣例:在頒獎典禮前幾小時,組委會會給最終獲獎者打電話,告知其需要留在酒店準備獲獎感言和后臺采訪。
這個電話,是天堂的敲門磚,也可能是無聲的宣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行。曹煜坐在床邊,指尖無意識地捻著劇本筆記的邊緣,紙張發出輕微的、令人煩躁的沙沙聲。
他的眼神落在虛空,腦海里閃過無數畫面:
棺材里窒息掙扎的自己、
首映結束時雷鳴般的掌聲、斯蒂芬那張帶著錯愕和不悅的臉、韓三坪拍在他背上的大手、王小帥了然的笑意。
高圓圓在雪夜燈光下純凈又帶著關切的眼睛……以及,國內那山呼海嘯般、幾乎要將他淹沒的贊譽和期待。
他拒絕了100萬美金。他用一部《活埋》在柏林砸出了深坑。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看這個坑里,是否能掘出一尊金熊(金熊獎最佳影片)或銀熊(評審團大獎、最佳導演等)。
“鈴——!!!”
尖銳的電話鈴聲在死寂的房間炸響,像一顆子彈擊中神經!
曹煜的身體瞬間繃緊,幾乎是彈射而起,一把抓起了聽筒。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喂?”他的聲音異常干澀。
聽筒里傳來一個清晰、帶著官方腔調的英語女聲:
“您好,曹煜先生?這里是柏林電影節組委會秘書處。
恭喜您。請您于下午四點整在酒店大堂等候,組委會專車將接您前往頒獎典禮現場。
同時,請準備簡短的獲獎感言(英文)。恭喜。”
電話掛斷。
”忙音嘟嘟作響。
曹煜握著聽筒,足足站了十幾秒。
窗外柏林的陽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窗簾,刺得他眼睛有些發酸。沒有狂喜,沒有激動,只有一種巨大的、沉重的、塵埃落定般的真實感,混雜著更強烈的、即將被推上世界舞臺中心的窒息感。
他輕輕放下聽筒,指尖微微顫抖。
下午四點,組委會的黑色豪華轎車準時停在公寓樓下。
車門打開,曹煜走了下來。
他換上了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沒有領結,白襯衫領口隨意地敞開著第一顆紐扣。
這身正式的裝扮非但沒有束縛住他,反而更襯托出他挺拔的身形和那份與生俱來的、帶著野性的俊朗。
他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眼神銳利如刀,掃過瞬間圍攏上來的閃光燈和人潮,像一柄剛剛出鞘的、帶著寒芒的利刃。
波茨坦廣場,柏林電影節頒獎典禮紅毯。
這里成了星光、尖叫和閃光燈匯成的銀河。
當曹煜的身影出現在紅毯入口時,一股不同于其他明星的、帶著強烈好奇與探究的聲浪瞬間爆發!
v“Cao Yu! Here! Look here!”
“曹煜!這邊!《活埋》導演!”
“Mr. Cao! Over here!”
無數長槍短炮對準了他。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拼命將話筒伸向他:
“曹導演!《活埋》震撼了所有人!您對今晚的獎項有信心嗎?”
“您拒絕了米拉麥克斯100萬美金,現在后悔嗎?您認為《活埋》到底值多少錢?”
“您才21歲!處女作就取得如此成就,您此刻的感受是什么?”
“傳聞有多家發行商正在激烈競價,您更傾向與哪家合作?”
“有評論說您的電影過于殘酷,是對觀眾的剝削,您怎么回應?”
問題像密集的冰雹砸來,尖銳而直接。
曹煜的腳步沒有停頓,他微微側頭,目光精準地捕捉著提問的記者,用清晰、冷靜、帶著西北口音卻異常流利的英語一一回應,簡潔有力,不帶絲毫拖泥帶水:
“獎項屬于電影本身。”
“價值由觀眾和市場決定,不是數字。”
“感受是責任。”
“合作看理念。”
“真實就是最大的力量,無所謂剝削。”
他的回答如同他電影里的鏡頭,精準、直接、不留情面。
沒有圓滑的客套,沒有煽情的表白,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強大的氣場。
每一次簡短的回答,都引來更瘋狂的快門聲和更多的問題。
他像一葉孤舟,在閃光燈的驚濤駭浪中沉穩前行,那身黑衣仿佛能吸收所有喧囂。
在紅毯中段,他看到了站在媒體區前方的王小帥和高圓圓。王小帥對他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高圓圓則穿著一件淡雅的銀色小禮服,目光緊緊追隨著他,那眼神里有毫不掩飾的欣賞、驕傲,還有一絲深藏眼底、幾乎要溢出的、帶著熱度的心疼與喜歡。
當曹煜的目光與她短暫交匯時,她用力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國內,凌晨時分(時差關系)。
無數雙眼睛正通過模糊的網絡直播信號或緊急插播的電視新聞,緊緊盯著屏幕。
鼎天工作室,王磊、傅杰、李力熊、李哥四個人擠在一臺小小的電視機前,屏住呼吸。
當看到曹煜出現在紅毯上,被無數外國記者包圍卻氣場全開時,王磊狠狠拍了下大腿:
“操!老大牛逼!
”傅杰激動得直推眼鏡:“這范兒!絕了!
”李力熊則死死盯著屏幕,喃喃道:“成了…真成了…”
范兵兵劇組酒店房間:
”她獨自坐在黑暗中,只有筆記本屏幕的光照亮她美麗卻寫滿緊張的臉。
她看著曹煜在紅毯上冷靜應對記者的樣子,看著他那份耀眼的光芒,心中充滿了巨大的驕傲。
但當鏡頭掃過高圓圓那專注凝望曹煜的眼神時,她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她一遍遍撥打曹煜的柏林手機,依舊是忙音。
王京花辦公室:
她沒看直播,而是盯著桌上幾份剛傳真過來的、來自不同國際發行商的對《活埋》的初步報價意向書,數字一個比一個驚人。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擊著,眼神銳利如鷹。當助理跑進來激動地說曹煜在紅毯上氣場強大、回應得體時,她只是冷哼一聲:“看到了嗎?這才叫價值!告訴兵兵,頒獎一結束就給我打電話!”
又釋然道:就算不能簽下來,也得把關系搞好
北電導演系辦公室,
王瑞和田壯壯難得地坐在一起,守著系里唯一一臺能收到國際信號的電視。
田壯壯依舊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看著屏幕里那個一身黑衣、在異國紅毯上鋒芒畢露的學生,眼神復雜,有驕傲,有欣慰,更有一絲深沉的擔憂。王瑞則緊張地搓著手:
“壯壯,你看這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