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比剛才更徹底的死寂。
風掠過柳條,發出沙沙的輕響,此刻卻像冰冷的刀子刮過每個人的心湖。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蕭寧那張由慘白瞬間爆紅、扭曲變形如同惡鬼的臉上。
劇痛像是擁有了生命的滾燙藤蔓,從那小小的咬痕處瘋狂滋長、蔓延!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將新的焚燒般的炙烤感泵向四肢百??!蕭寧抱著腫脹得發紫發黑的腳踝,喉嚨里咯咯作響,涎水混合著汗水從嘴角流下,連慘叫都只剩下破碎的氣音。他蜷縮在地,身體像垂死的蟲子一樣劇烈抽搐著,每一次抽搐都帶起一陣更深的絕望嗚咽。
高臺上,三長老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步踏前,寬大的袍袖帶起風聲,蒼老的面容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鷹隼般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釘在蕭和身上!不只是他,其他幾位長老也紛紛起身,臉上寫滿了驚怒和難以置信的駭然!
“畜生!”三長老的聲音如同悶雷炸開,蘊著毫不掩飾的暴怒,半步斗靈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山巒碾壓下來,整個廣場的氣氛驟然繃緊到窒息!
“你對蕭寧做了什么?!解藥拿出來??!”他根本無需探查蕭寧的傷勢,那詭異、迅猛、狠毒的發作方式,唯一的矛頭直指蕭和!
“嘩——!”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先前還對蕭和那“軟弱無力”的姿態有所輕蔑的族人,此刻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他們像躲避瘟疫源般驚恐地向后推搡,試圖離蕭和和地上翻滾的蕭寧遠一點,再遠一點!驚惶的眼神在蕭和平靜無波的臉孔和他那只垂在身側、指腹暗褐、袖口沾著些許塵土的右手之間來回掃視,如同看見了披著人皮的劇毒之物!
是他!一定是這個沉默寡言、永遠停在斗之氣三段的“廢物”蕭和做的!他用了一種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甚至無法察覺的可怕手段!無聲無息,瞬息之間,就讓斗之氣七段的蕭寧變成了這樣凄慘的模樣!
恐懼如同瘟疫在空氣中彌漫。
就在這時,一道冷得幾乎不近人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突兀地插了進來:
“都閉嘴!”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驚嘩。一道淡青色倩影如同掠水輕鴻,無聲無息地飄落場中,正好擋在了暴怒欲噬人的三長老與蕭和之間。
是蕭薰兒。
她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拒人千里的、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川般的淡然,如同精致玉雕的面容上沒有絲毫波瀾,仿佛眼前蕭寧的慘狀、長老的暴怒、人群的恐慌都不過是蜉蝣撼樹的微塵。她的出現,像是一道無形的墻壁,瞬間將三長老那可怕的氣勢威壓從中斬斷!
她沒有看地上哀嚎的蕭寧,甚至沒有再看蕭和,那雙剪水秋瞳只是平靜地直視著三長老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語氣清冷如雪:
“三長老,稍安毋躁?!?
三長老眉頭緊鎖,對這位身份神秘的小姐的插手有些意外,但怒意更盛:“薰兒小姐!此獠手段歹毒……”
“蕭和表哥一直站在那里,未曾動彈?!鞭箖旱恼Z速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清晰如落珠,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反駁的冷靜,“眾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加害?再者,蕭寧表哥是腳踝被不明毒蟲所噬,蕭和表哥可從未靠近過蕭寧表哥的腳踝?!彼哪抗馕⑽⑾乱?,掃過地上蕭寧劇烈抽搐的小腿,“此事蹊蹺,當務之急是救治蕭寧表哥,而非不問根由便興師問罪?!?
“毒蟲?什么毒蟲能瞬間把人放倒成這樣?!”一位與蕭寧交好的主脈子弟忍不住帶著驚懼顫聲質疑,目光在蕭和身上掃視,仿佛想從他身上找出那藏匿的毒物,“那蕭和他剛才……”
“夠了!”薰兒的聲音陡然轉冷,空氣中仿佛有冰晶凝結,“這里并非市井之地,容不得信口開河!”她身上那淡淡的、仿佛不存在的威壓瞬間讓質疑者臉色一白,噤若寒蟬。她的目光再次轉向三長老,帶著一種無形的威懾,“三長老,您意下如何?讓蕭寧表哥在這里哀嚎,還是先送去藥堂?”
三長老被薰兒這股不怒自威、卻又占盡道理的姿態堵得氣血翻涌,卻又無話可說。他死死盯著蕭和,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將之焚毀,但那股恨意之下,更多的是一種驚悸——對那種未知、詭異手段的忌憚。最終,他重重哼了一聲,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命令:“都杵著干什么!還不把蕭寧送去藥堂!用最快速度!請葛葉先生!快去!”
幾個平日里巴結蕭寧的少年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卻又小心翼翼地圍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將依舊在痛苦抽搐的蕭寧抬起。他們盡量避免觸碰他那條詭異地腫脹著、呈現紫黑色的腳踝,如同在搬運一個觸之即炸的火藥桶。每一次顛簸都引起蕭寧更劇烈的痙攣和破碎的呻吟,場面顯得狼狽而恐怖。臨走前,三長老那淬毒般的眼神最后一次刮過蕭和的臉,如同在說:這事沒完!你給我等著!
高臺上的長老們面色各異,但無不凝重。他們紛紛離開座位,有的奔向藥堂方向,有的目光審視地在蕭和、薰兒以及周圍驚魂未定的人群中掃視。一場原本普通的測試,因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事件而草草收場,留下滿地狼藉和更加沉重的疑云。
當蕭寧被抬走,三長老和一眾人簇擁離開,場中只剩下部分驚魂未定的族人和一直沉默不語的蕭和、蕭炎,還有如同冰蓮般擋在那里的蕭薰兒時,氣氛反而變得更加壓抑。
蕭薰兒這才緩緩轉過身。她那仿佛能洞徹人心的清冷目光,終于落在了蕭和身上。
沒有質問,沒有探究,沒有恐懼,也沒有那看似平靜實則刻意為之的“忽視”。她的眼神很奇特,像是在看一件……超出預期的、值得“存檔觀察”的奇異物品。那目光里,有著一種遠超常人的、近乎神靈俯瞰凡塵的平靜與……了然。
是的,了然。仿佛她看到了什么,但又選擇暫時不去深究。
“蕭和表哥,”薰兒開口,聲音依舊是冷的,但少了之前的鋒芒,更像是一種平淡的陳述,“你的手,最好也去藥堂處理一下。”
她的視線微微下垂,精準地落在了蕭和那只垂落、指腹色澤暗褐近黑的右手上——那正是之前摁死了三花背棘蟲、沾染了詭異“蟲血”的手指!
這一指,清晰無比,卻又含蓄異常。仿佛只是出于同族的關心,又仿佛是在昭告所有人:她看見了,并且清晰地知道某些微妙的聯系。
蕭和那沉靜如古井的眼眸,終于是第一次,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不是因為蕭薰兒的“關心”,而是因為她這一指背后蘊含的、那近乎洞悉一切的冷靜與力量!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衫,直接觸及到他胸口那枚因方才骨炎戒的試探而短暫泛起幽芒、此刻仍在微微悸動的詭異吊墜!
空氣里,無形的弦再次繃緊。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如同石雕般站在蕭和身旁幾步遠處、抱著手臂冷眼旁觀的蕭炎,突然動了!
他向前一步,動作幅度不大,卻恰到好處地隔斷了薰兒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以及她指尖對著蕭和手指的指向。他微微側身,肩膀不經意地將蕭和半邊身形擋在了自己投下的陰影里。
蕭炎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天塌下來都波瀾不驚的平靜漠然,只是那雙深邃的眼底,此刻燃著兩點冰封著的、極其危險的火焰。他看著蕭薰兒,嘴角甚至還扯出了一個極其細微、帶著點慣常漫不經心的弧度:
“呵,薰兒表妹說得對。這種鬼天氣,蟲子真多。”他的聲音不大,帶著點少年特有的沙啞,卻有種不容置喙的力量,“咬人的咬人,被咬的被咬,都該去看看?!?
他側過臉,目光掃過蕭和那只被“點名”的手,眼神里沒有任何詢問或解釋的意思,只有一種近乎命令的強硬:
“走吧,蕭和。去藥堂。免得有些人,總覺得被蟲子盯上了,就一定要找出背后使喚蟲子的人?!?
這句話,極其隱晦,又極其辛辣。
既點出了蕭寧是“被咬”,蕭和也“該去”處理的表象。
又用“被蟲子盯上了”暗指蕭寧先前的挑釁挑釁,“背后使喚蟲子的人”則更像在回應三長老蕭鼎和部分心存疑慮之人的栽贓猜測!
更關鍵的是,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將這個此刻處于風暴中心、身上疑點重重的“蕭和”,劃歸到了他自己的“范圍”內!
去藥堂?這是蕭炎給蕭和遞出的臺階!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暫時擺脫當前困境、又能堵住三長老后續發難的合理借口——畢竟,連“被蟲子盯上”的苦主都去藥堂了,“疑似被蟲子咬過”、需要處理的“同是受害者”蕭和,當然也該去!
而這句“走吧,蕭和”,更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和庇護!表明他蕭炎,此刻站在蕭和一邊!
蕭薰兒那雙古井無波的清眸,在蕭炎說完話的瞬間,終于起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波瀾。她目光微凝,深深地看了蕭炎一眼。那眼神極其復雜,帶著審視,帶著一絲極淡的慍怒(因蕭炎對她話的曲解和反擊),但更多的……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憂慮——她憂慮的對象,顯然是蕭炎!憂慮他竟然如此明顯地、近乎魯莽地將自身卷入了蕭和這團看不清底細的危險迷霧之中!
場中未散去的族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蕭炎少爺……竟然替蕭和出頭了?還懟了薰兒小姐?!
蕭和的眼簾再次微垂,遮住了眼底深處所有的情緒。他沒有看蕭薰兒復雜的目光,也沒有與蕭炎那帶著保護意味的眼神對視。他只是在那道無形目光的壓迫被蕭炎遮擋的瞬間,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地……松了口氣?
他沉默地跟在蕭炎側后方一步的位置,腳步依舊沉穩,如同剛才什么事都未曾發生,又仿佛已經接受了蕭炎這突如其來的“指引”。
蕭炎見蕭和跟了上來,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眼神卻冷冽如刀鋒般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或驚懼、或好奇、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所過之處,那些目光紛紛如同被灼傷般慌忙垂下。
他冷哼一聲,不再停留,帶著蕭和,兩人一前一后,穿過死寂的廣場,在無數道復雜得難以言喻的視線聚焦下,朝著廣場外通向藥堂的青石小路走去。
陽光落在他們的背影上,將影子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