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中心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止息，沉入更衣室厚重的隔音門板之后。門內，月光鎮籃球隊的更衣室，此刻像一個剛剛經歷過山崩地裂的洞穴，空氣中彌漫著汗水、腎上腺素、尖叫過后的嘶啞，還有一種更深沉、混合著眩暈與不可置信的寂靜。

李楓（Maple Lee）仰頭靠在冰涼的金屬儲物柜上，緊閉著雙眼。熱水沖刷過身體帶來的短暫松弛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寸肌肉在極限壓榨后的哀鳴。胸膛里那顆心臟依舊在不規則地狂跳。耳邊還回響著終場哨響時震耳欲聾的嘶吼，以及……更深處，那聲在通道口響起的、沙啞如砂輪摩擦的問話：“你……到底是從哪里……出來的？”

那個出自起點的冰冷答案，仍在意識深處回蕩。

30分。15籃板。5搶斷。4蓋帽。10罰10中。

下半場18分。鎖死科比·布萊恩特僅得2分。

這串數字像燒紅的烙印。隊友們的瘋狂擁抱（尤其大個子中鋒“老麥”），老帥韋恩的淚水和重拍……這一切都真實，卻又隔著層疲憊的薄膜。他微睜眼，視線掃過。角落里的大前鋒庫里（Curry）正被幾個隊員圍著拍打肩膀慶祝，但當李楓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時，庫里臉上的笑容短暫一滯，他迅速轉過頭，拍了拍身邊那個他力薦想頂替李楓首發的約翰托馬斯的腦袋，動作帶著不易察覺的生硬。庫里沒有靠近李楓。

在更衣室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陰影里，杰森·約翰遜（Jason Johnson）挺直腰背坐在一張折椅上。他沒有換上球衣，而是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深色休閑西裝，臉色在更衣室偏冷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他的右腳被一個結構復雜的、厚重的功能性行走靴（Walking Boot）牢牢固定保護著——那是跟腱斷裂術后恢復期的標志。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雙手緊緊抓著膝蓋處的褲子布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的目光低垂，看著光亮的地板上某處不存在的點，整個人的氣息與周圍的喧囂和慶祝格格不入，充滿了沉默的重量。只有偶爾，當巨大的聲浪或者名字被高聲提及（比如他的）時，他的睫毛會不受控制地劇烈顫動一下。

“哐當！”更衣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助理教練湯姆沖進來，臉上沒有笑容，只有被信息洪流沖擊后的驚駭。他捧著一摞厚得嚇人的傳真紙。

“Maple！”湯姆的聲音劈開嘈雜余韻，目光直釘李楓，“坐穩！電話打爆了！傳真機噴了一晚上！全是沖你來的！”

更衣室瞬間死寂。所有人，包括庫里和他的小弟，目光都粘在那堆白紙上。

湯姆把紙“嘩啦”堆在椅子上，拿起最上面幾份：

“維拉諾瓦大學（Villanova）——球探主管布萊克·約翰遜親自在校長室等了兩個鐘頭！”湯姆聲音發緊，“原話：‘你下半場用‘死亡纏繞’扼殺了科比！5搶斷！4蓋帽！罰球線上的冰！這就是維村籃球的血脈——防守！我們需要你這泥地里爬出來的‘惡犬’！全額獎學金！立刻生效！’”

“天普大學（Temple）、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圣約瑟夫大學（Saint Joseph’s University）、拉塞爾大學（La Salle University）——緊隨其后！全都在傳真和電話中明確表示：只要你點頭加盟，他們愿意同時接收你的隊友——同樣受重傷、正值恢復關鍵期的杰森·約翰遜，為其提供專門的醫療支持、適應性訓練位置，直至他完全康復并評估能否重返賽場！”

湯姆說這番話時，目光帶著一絲復雜的震撼，投向了角落那個沉默坐著的杰森。杰森的背脊瞬間繃得更直了，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震顫，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維拉諾瓦、天普、賓大、圣約瑟夫、拉塞爾——這些名字不僅向李楓敞開大門，還附帶承諾接納一個幾乎被公認籃球前途盡毀的跟腱斷裂者？！這簡直比神跡本身還不可思議！

湯姆拿起更精確的區分文件：

“天普（貓頭鷹徽標）——主教練鄧利維喊劈了嗓子：‘費城孩子就該守天普大門！你讓科比下半場只得2分！5斷！4帽！這就是‘捕獵者’的靈魂！全額獎學金！核心！’”

“賓大（常春藤徽記）——考究信件寫著：‘您在絕境中的領袖意志（逆轉）、罰球線上的磐石（10罰10中）、關鍵時刻的決斷（2助攻關鍵球），超越籃球！沃頓商學院領袖項目歡迎您！我們提供等同于全額獎學金的財政支持！在常春藤頂級舞臺綻放！’”

“圣約瑟夫（鷹頭標志旁是抽象歡呼背景）——真理直氣壯：‘板凳末端？圣約瑟夫的球場同樣誕生過屬于費城的不朽傳奇（a Philly legend）！你的隔扣速度（3次）、無視防守的干拔（10中14）、搶斷反擊（5斷快攻）——是‘Havoc節奏’的引擎！全額獎學金！核心承諾！成為下一個鷹神（Next Hawk Hero）！’”

“拉塞爾（冠軍成員皮特·布萊克斯通背書）——老爺子拍桌子：‘最后那個拼出來的前場板！15個板！那是我們1954年的冠軍血脈！重建需要你這壓艙石！全額獎學金！基石！’”

五所費城豪門！五把刻著“全額獎學金”的鑰匙！一把沉甸甸的、為重傷戰友撬開的機遇副匙！

庫里臉上的表情徹底凍結，他身邊的約翰托馬斯眼神復雜地瞥了一眼李楓，又看了看角落西裝革履、卻被沉重護具束縛的杰森，最后飛快垂下，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困惑與……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失落。

李楓感到口干舌燥，胸腔里沉甸甸的。維村的鋼鐵防線，天普的費城根骨，賓大的常春藤王冠，圣約瑟夫的崛起核心，拉塞爾的重建基石……每條路都金光刺眼。那堆紙重如山巒。而杰森名字和那厚重的護具，提醒著他這份“神跡”背后附帶的責任與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就在更衣室被費城的狂熱淹沒時，湯姆顫抖的手從紙堆最底部抽出了幾張質地更厚、徽標如雷貫耳的紙頁。他的表情像見了鬼。

“這……”湯姆聲音發飄，“……校長加密專線……杜克大學…老K教練辦公室！北卡羅來納大學！UCLA！肯塔基！康涅狄格！”

他揚起其中極具分量的一封：

“杜克（Duke）——K教練首席助教的電話！原話：‘對一個在巨人中心下半場將科比·布萊恩特徹底壓制至2分、并在這種強度下完成30分+15板+5斷+4帽——這種超凡‘防守統治型大三雙（superlative defensive triple-double）’的高中生，表示‘非比尋常的興趣’。名額雖緊，天才定義例外！立刻提供比賽錄像！’”

“啪嗒！”更衣室某處水杯碎裂。

杜克？藍魔王朝？籃球的神殿之門！北卡？UCLA？肯塔基？這些名字的重量，足以讓整個費城Big 5的光芒都顯得局促！它們為李楓而來，只為李楓！至于杰森？這些全國制霸的巨人城堡，還沒有慷慨到為一個前途未知的重傷者附加籌碼的地步。

極致的死寂重新籠罩。只有掛鐘的“滴答”聲在丈量著這顛覆認知的時差。

李楓的目光緩慢掃過費城五校那附帶沉重承諾的邀請函，又落在那幾張來自全美至高殿堂、只為他一人閃耀的橄欖枝上。

昨天，他是月光鎮板凳末端的無名卒子。

昨夜，他用血與鐵、斷與帽、扣與罰，在巨人中心完成了弒神的加冕。

此刻，他坐在冰冷儲物柜前，面前是費城五大豪強以驚人條件爭取他的爭奪令，是杜克、北卡、UCLA只為他閃耀的橄欖枝……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片陌生、輝煌、卻岔路叢生、抉擇重于泰山的世界。

那句冰冷的起點回應——“月亮鎮的板凳末端”——此刻聽來，像一聲撕裂舊時代的號角。風暴的戰場已悄然轉移。

新的戰爭，一場關乎未來王座、兄弟情誼與個人前途的無聲抉擇之戰，轟然拉開序幕。

而他，手持著一張足以劈開任何山門的血腥戰績單，站在了從未想象過的懸崖邊緣。前方的道路，光輝萬丈卻也迷霧重重，每一條都通向完全不同的命運深淵。只有手中那柄在巨人中心用鐵血淬煉出的利刃，依舊冰冷，映照著前方不可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