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腥如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每一寸空氣。粘稠的黑暗灌滿巢穴,僅剩下方那片慘綠色的沼澤水面反射的、來自于高處鐘乳石腐朽裂隙的微光,將嶙峋怪石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趙東明半邊身體陷在冰冷的淤泥里,每一次沉重渾濁的喘息都像是在拉動漏氣的風箱。
鬼面螥!
那只吞噬了墨蛭自身蟲膠、貪婪無度的邪物,其惡魂如同一群細密冰冷的鋼針,深深扎進了他胸腹之間氣海要穴——膻中!這無形無質卻蝕骨腐髓的陰寒毒魂,此刻正瘋狂地撕扯、吞噬著他殘軀內勉強構筑的脆弱平衡。那由蝕脈散灼熱火毒、冰魄寒劍透骨陰煞、以及強行注入的石髓蠶渾濁生命精元糅合而成的“冰火熔爐”,此刻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如同銹鐵刮擦的呻吟。
熔爐壁壘在被鬼面螥惡魂蝕穿!丹田深處那點微弱的、剛剛被激活的內息星火正被陰寒毒力瘋狂吞噬。更可怕的是,那冰魄寒劍殘留的、早已沁入他右腿骨髓深處的萬載寒煞,在這股鬼面螥力量的引動下,如同地底的暗流被引爆!極致的冰冷正順著脊椎瘋狂上竄,要將他徹底凍結!金針就在他幾乎失去知覺的左手指縫間,針尾那北斗七星刻痕的青光,如同風中飄搖的殘燭,每一次明滅都牽動著身體更深的劇痛和徹骨的寒冷。
“呃…!”趙東明試圖抬起手臂,哪怕只是將金針再握緊一分。然而,右臂早已被泥沼的冰冷和蝕脈散的毒素侵蝕得沉重僵硬,麻木不仁。冰冷的泥漿正緩慢地吞噬他的身軀,每一次掙扎都只會陷得更深。蝕脈散毒火灼燒著丹田,鬼面螥的陰寒侵蝕著肺腑,冰魄寒煞凍結著血脈。三股截然不同的、每一種都足以置他于死地的力量,在這殘破的軀殼內展開最慘烈的廝殺!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冰火之獄的頑鐵,承受著千錘百煉的酷刑。
喉嚨一甜,粘稠冰冷的黑血涌到齒間,被他強行咽下,只有一絲腥甜滑落嘴角,無聲地融入淤泥。他唯一能移動的眼珠,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墨蛭那只斷裂臂爪處——那里,石髓蠶分泌的、粘稠油膩的暗黃色膏液正頑強地蠕動、修補著創傷。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能引動石髓蠶那點精元之力,是否能炸開一條生路?但身體,這具仿佛不屬于他的身體,拒絕執行指令。冰冷絕望的重量,比污穢的泥沼更加沉重。
“蟲豸!你的命運只有融化在這口爐鼎里!”墨蛭冰冷沙啞、如同朽木摩擦的聲音在頭頂炸響。他龐大如移動怪石的蟲甲身軀,遮蔽了本就暗淡的微光,投下如同巨棺蓋板的濃重陰影。那幽綠的復眼掃過趙東明深陷泥沼、無力掙扎的姿態,帶著掌控一切的漠然。斷臂處膏液蠕動的頻率似乎加快,昭示著其內心的某種決定。他僅存的巨爪緩緩抬起,布滿鋸齒倒鉤的利爪在微弱磷光下泛著淬毒般的冷光,不再伸向金針,而是帶著緩慢卻無可阻擋的毀滅之勢,朝著趙東明的頭顱當頭罩下!
五指箕張,腥風撲鼻!
爪影未至,那恐怖的風壓已如同無形的巨石,狠狠砸在趙東明臉上和胸膛!窒息感瞬間攫住了他!
死!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劈開混沌的腦海!不!絕不能死在這里!蝕脈散的仇未報!雷震的斷骨未平!這污穢的天地病灶尚未噬盡!
“啊——!!!”一聲源自破碎臟腑、被泥漿封堵般的嘶吼,猛然從趙東明的喉嚨深處擠壓出來!如同垂死的野獸最后的咆哮!這咆哮并非泄氣,而是凝聚!是他被逼入絕境、榨盡最后一絲神智所凝聚的最終力量!
目標,正是右臂——那條早已麻木、沉入泥沼、唯一還握著一點希望的臂膀!
蝕脈散的毒火在丹田引爆!這是他如今唯一能主動引動、也是最熟悉的力量!劇毒的熱流如同燒紅的刀片在經脈中竄動!他用這撕心裂肺的痛苦作為引信,悍然點燃了那片麻木!
“給我——起來!!!”
意念如火山爆發!被蝕脈毒火灼燒神經的劇痛成了最強的興奮劑!借著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爆發,趙東明埋在污泥中的右臂,肌肉在極限狀態下發出如同枯木折斷般的沉悶繃緊聲!
砰!
手臂猛地從淤泥中抽出!帶起一片粘稠腥臭的黑泥!
沒有時間!爪影已臨頂!
那只剛從泥沼中掙脫的手,五指死死攥拳!指關節捏得如同燒紅的烙鐵!拳頭上糊滿粘泥,但這拳頭里,蘊藏著他最后的力量——冰魄寒劍自帶的,殘留在他手臂深處的寒氣!
不攻爪影!趙東明眼中爆發出玉石俱焚的兇光!拳路詭異偏轉,竟狠狠砸向自己膻中穴的位置!
噗!
拳肉相撞的悶響!冰冷的泥漿四處飛濺!
蝕脈毒火沿著拳路狂猛灌入膻中穴!而那一拳裹挾的冰魄寒氣,也一并被轟了進去!目標——正是那在穴竅中興風作浪的鬼面螥惡魂!
轟——!!!
丹田點燃的毒火與強行灌入的寒氣,在膻中穴這個關鍵的結點轟然碰撞!加上穴竅內部鬼面螥原本的陰寒毒力!三股力量(蝕脈毒火、冰魄寒氣、鬼面螥陰寒)如同三顆在狹小密室中引爆的炸雷!
無法形容的劇烈沖突在膻中穴炸開!
“噗——哇!!!”趙東明仰天噴出一大口黑血!血中夾雜著破碎的內臟碎塊和詭異的冰碴!
劇痛瞬間席卷了意識!身體如同被千刀萬剮!但這種痛,是他選擇的!
炸爐!
墨蛭構筑的“冰火熔爐”本就是極不穩定的容器,此刻被趙東明以蠻橫無比的方式,在關鍵節點引爆!與其被鬼面螥一點點蛀穿吞沒,不如在內部點燃,強行摧毀這個囚籠!
爆炸性的力量在趙東明體內橫沖直撞!但這狂暴的力量,也如同一柄瘋狂錘擊的鐵錘,狠狠砸在了鬼面螥惡魂的核心!那盤踞在膻中、無形無質的惡魂發出一聲只有趙東明能“聽見”的凄厲尖嘯!
炸爐的沖擊波太過猛烈!鬼面螥惡魂受創匪淺!其兇戾的攻勢為之一滯,它盤踞的陰寒本源更是被這股源自趙東明自身的混亂冰火之力(毒火與寒氣碰撞產生的奇異冰寒力量)猛烈沖擊、束縛!一種暫時的、極其不穩固的封印,竟在這種兩敗俱傷的自殘中強行形成!惡魂并未被清除,只是被這源于宿主的混亂力量反沖,暫時被鎖在了膻中穴更深處的一片狂暴冰寒區域內!
冰魄為牢!(由爆炸產生的混合寒氣形成)爐火為鏈!(蝕脈毒火形成的混亂灼熱之力化作禁錮之鏈)
“嘶——嗷!”
就在這驚天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的剎那,就在墨蛭巨爪距離趙東明天靈蓋僅差寸許、速度因瞬間的驚怒而略有遲滯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聲充滿了極度貪婪、混亂與純粹吞噬本能的尖利嘶嚎,如同生銹的鋼鋸瘋狂刮擦著巖石,從墨蛭身后驟然響起!
是剝皮蟲童子!
這只被強行催化、長出了畸變蝠翼的可怖蟲怪,它那對渾濁的、幾乎失去理智的復眼,此刻如同兩塊燒紅的炭,死死地、饑渴地盯住了墨蛭斷裂臂爪處——那粘稠蠕動、散發出強烈血肉與生命混合氣味的暗黃色石髓蠶膏液!那里面蘊含的精元和修復創傷的氣息,對這只只剩下原始吞噬欲望的剝皮蟲而言,是難以抗拒的本能誘惑!遠勝于一旁散發著混亂與死亡味道的趙東明!
饑餓!吞噬!
巨大的畸形蝠翼猛烈扇動,帶起一股腥臭惡風!它那覆蓋著薄膜的、利口大張的身軀,不再受任何約束,如同一道離弦的、裹挾著貪婪血肉氣息的血色閃電,直撲墨蛭那條正在蠕動著恢復的斷裂殘臂!布滿細密倒刺的口器張開到極致,貪婪地噬咬向那散發著誘人氣息的膏液!
這一撲,完全是野獸對食物的瘋狂撲殺!本能而直接!
爪風撕裂空氣的銳響幾乎貼著頭皮掠過,趙東明甚至能感覺到幾縷被勁風切斷的枯發!墨蛭那拍向頭顱的致命一擊,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本能的蟲仆反噬,硬生生地牽引了方向!
砰!咔嚓!
一聲沉重的悶響和甲殼碎裂的聲音就在趙東明頭頂上方爆開!腥臭的、帶著暗綠色澤的粘稠蟲液如同雨點般砸落下來!是墨蛭的巨爪重重劈在了瘋狂撲來的剝皮蟲童子身上!后者堅韌的甲殼瞬間碎裂,身體被劈得翻滾出去,一只畸形的蝠翼幾乎被撕裂!劇痛讓童子蟲發出更加瘋狂混亂的嘶嚎!
機會!
死亡的陰影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撕開了一道縫隙!
“喝啊——!”
趙東明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身體內部爆炸帶來的撕裂劇痛,此刻竟成了驅散麻木的皮鞭!墨蛭那短暫的分神,就是千載難逢的生機!他甚至顧不上看那反噬主人、又在主人反擊下慘嚎翻滾的剝皮蟲!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那只剛剛砸向自己膻中穴、此刻因劇痛而短暫顫抖的右臂,猛地插進身下的淤泥深處,狠狠摳住一塊埋在泥下的、長滿苔蘚的冰冷巖石棱角!五指如鉤,深深陷入!同時,他的左腿(完好那條)和剛剛強行恢復一絲控制、被炸爐沖擊波震得發麻的右腿,用盡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狠狠蹬在滿是亂石的泥沼壁上!
“起——!”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伴隨著筋骨幾乎斷裂的悶響!趙東明的身體如同從爛泥中拔出的樹樁,在石屑和污穢的泥漿飛濺中,硬生生地從墨蛭的陰影籠罩之下,貼著地面狼狽萬分地橫滾了出去!
噗通!嘩啦!
他重重地摔在幾步之外,一塊高出泥沼水面的、布滿了滑膩綠苔的凸起怪石上!冰冷的石面激得他一個激靈,身上沾滿了淤泥和墨綠腥臭的苔蘚。狼狽不堪,像一條在血污中翻滾逃生的野狗。胸口膻中穴被自己狠狠砸了一拳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里面那道被暫時封印的鬼面螥惡魂帶來的陰寒更是不斷透過封印沖擊著肺腑。丹田毒火燒灼,臟腑也因剛才的自爆舉動受傷嚴重。
然而——能動!
右臂雖然劇痛,但那蝕脈散的毒火似乎被剛才的動作消耗了一些,麻木稍減,恢復了部分力量和知覺。更重要的是——右腿!那條被冰魄寒氣侵蝕、在炸爐沖擊中發麻的腿,被這狠命一蹬的劇痛刺激后,竟然找回了一部分知覺!雖然依舊沉重冰冷如鐵柱,膝蓋深處如同塞滿了冰針,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刺骨的寒痛,但它——不再完全僵硬如死了!
能動,就能跑!
顧不得喘息!更顧不得全身如同被拆散的骨頭架子!趙東明猛地抬頭,目光如餓狼般掃過被剝皮蟲暫時纏住、發出狂怒嘶吼的墨蛭,又瞬間鎖定了他先前就留意到的、巢穴深處那片唯一能透進外界氣息的微弱光源——一個隱藏在高處石筍陰影后的狹小洞口!風雪的味道,如同最鮮美的誘餌,正從那里隱隱傳來!
生路!
沒有絲毫猶豫!趙東明手腳并用,強忍著周身撕裂般的劇痛和右腿膝蓋處冰針刺骨般的尖銳寒意,甚至不顧姿態的難看,猛地從濕滑的怪石上翻滾而下!
“噗!”剛一落地,右腿膝蓋承受沖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一個踉蹌幾乎摔倒!他咬碎了舌尖,腥血在口腔彌漫,強行支撐!那條冰冷的右腿肌肉在意志的強行催動下,如同生銹的機械軸承一般,拖曳著身軀,深一腳淺一腳地、歪歪扭扭地朝著洞口的光亮方向奪路狂奔!速度雖然不快,但遠比之前徹底麻痹時快得多!身形在嶙峋怪石、腥臭泥沼間跳躍、踉蹌、閃避,像一個嚴重跛足之人所能達到的極限沖刺!
噗!一聲悶響,墨蛭的怒吼夾雜著蟲甲破裂聲從背后傳來,童子蟲又挨了一下!
但趙東明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去想。風雪!那代表著自由的寒冷氣息越來越清晰!
他掙扎著奔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