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車窗，形成一層流動的水幕。

陳默坐在父親的老式桑塔納副駕駛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光滑的表面。指針依然固執(zhí)地停在3:21，表蓋內側的刻字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當燈與杖重逢，真相將浮出水面。“

“我們這是去哪？“陳默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父親只是簡短地回答“安全屋“，然后繼續(xù)專注地開車，雙手緊握方向盤，指節(jié)發(fā)白。

車窗外，霧都的街景逐漸從繁華的商業(yè)區(qū)變成了老舊的居民區(qū)，最后駛入一片陳默從未到過的工業(yè)區(qū)。廢棄的廠房像沉默的巨人般矗立在雨中，墻面上斑駁的涂鴉在閃電的瞬間亮光中顯得格外猙獰。

陳林最終將車停在一棟看似廢棄的紡織廠前。紅磚外墻爬滿了常春藤，鐵質大門上的鎖看起來已經銹蝕多年。但當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黃銅鑰匙時，鎖卻出奇順滑地打開了。

“跟緊我。“父親低聲說，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

廠房內部比外觀大得多，也整潔得多。入口處是一個看似普通的接待區(qū)，擺著幾張80年代風格的沙發(fā)和一張咖啡桌。墻上掛著幾幅風景畫，但陳默注意到所有畫框都微微傾斜，似乎是為了掩蓋后面的什么東西。

陳林沒有停留，徑直走向一面看似實心的墻。他從錢包里取出那張青銅徽章——與給陳默的那枚一模一樣——輕輕按在墻上一塊不起眼的磚塊上。磚塊無聲地凹陷下去，整面墻隨即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電梯。

“進來。“父親示意陳默跟上。

電梯內部出奇地現代化，不銹鋼墻壁上沒有任何按鈕，只有一個手掌大小的玻璃面板。陳林將手掌按上去，面板亮起藍光，掃描了他的掌紋后，電梯開始下降。

“守夜人組織成立于1723年。“陳林突然開口，聲音在狹小的電梯里回蕩，“最初是倫敦的一群學者，研究超自然現象。后來隨著殖民擴張傳到東方，在民國時期達到鼎盛，然后...逐漸衰落。“

電梯停下，門無聲滑開。陳默跟著父親走進一個寬敞的地下大廳，呼吸瞬間凝滯——大廳呈圓形，直徑約二十米，挑高至少五米。墻壁由古老的石塊砌成，上面刻滿了與懷表邊緣相似的符文。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枝形吊燈，但光源不是電燈，而是幾十盞小型油燈，火光搖曳，在大廳中投下跳動的陰影。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廳中央的石臺——黑色大理石材質，表面刻著復雜的星圖。臺上擺放著三件物品：左側是一個金屬盒子，右側是一根手杖，中央則是一盞臺燈——黃銅底座，綠色玻璃燈罩，燈罩完好無損。

“那是...“陳默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第七號物品的原始狀態(tài)。“陳林點點頭，“這里的都是復制品，真正的異常物品太危險，不能集中存放。“

大廳里還有幾個人，分散在各處忙碌。陳默認出了蘇倩——她站在遠處的書架前，灰色眼睛在燈光下幾乎透明。她身邊是一個高大的光頭男子，正是在咖啡館見過的那位。

“陳林。“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側面?zhèn)鱽恚澳憬K于把他帶來了。“

說話者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至少有九十歲，稀疏的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布滿皺紋，但眼睛卻明亮得驚人。他穿著老式的三件套西裝，右眉上方有一道疤痕。

陳默的心臟漏跳一拍——這老人與他在冰箱倒影中看到的祖父驚人地相似。

“林老。“陳林恭敬地低頭，“這是我兒子陳默。“

老人——林老——銳利的目光掃過陳默全身，最后停留在他手中的懷表上。“啊，“他輕聲說，“陳遠山的懷表。我上次見到它是在1987年9月12日。“

他的聲音雖然沙啞，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帶著一種老派學者的腔調。輪椅自動轉向石臺方向：“跟我來，年輕人。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

陳默看向父親，后者微微點頭。他們跟著林老的輪椅來到石臺前。近距離看，陳默發(fā)現那些星圖并非隨意雕刻，而是精確再現了某個特定日期——1987年9月12日——的星空。

“你看到了什么？“林老突然問。

陳默仔細端詳石臺：“星空圖，還有三件物品的復制品。“

“不僅僅是復制品。“林老枯瘦的手指輕撫金屬盒子，“這是'影匣'，第一號物品。能夠儲存和投射記憶。“然后指向手杖，“'靈杖'，第三號物品，能增強持有者的精神力量。“最后是臺燈，“第七號物品'死兆'，如你所知，預知死亡。“

他抬頭看向陳默：“這三件是守夜人最核心的圣物，由三長老分別保管。你爺爺陳遠山是靈杖的守護者，我是影匣的守護者，趙世明則是死兆的守護者——直到1936年那個夜晚。“

林老的輪椅轉向大廳另一側，示意陳默跟上。那里有一面墻，掛滿了老照片和剪報。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三個年輕人站在紡織廠門口，意氣風發(fā)。陳默立刻認出中間的是祖父陳遠山，左側應該是年輕的林老，右側則是一個陌生的圓臉男子，應該就是趙世明。

“趙世明死后，死兆由你爺爺和我共同保管。“林老繼續(xù)說，“我們花了五十年研究它的規(guī)律，發(fā)現每二十九年它會進入活躍期，預知一系列死亡。1987年那次最為嚴重——它預知了七人死亡，包括三名守夜人。“

他指向另一張照片——年長的陳遠山站在石臺前，手持靈杖，表情凝重。照片上的日期正是1987年9月12日。

“那天晚上，你爺爺認為通道即將開啟，決定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儀式。“林老的聲音變得低沉，“他帶著死兆和靈杖進入地下室...再也沒有出來。我們只找到了靈杖，死兆和你爺爺都消失了。“

陳默想起冰箱倒影中祖父的警告手勢，胃部一陣絞痛：“通道另一側是什么？“

林老的眼睛突然變得異常明亮：“沒人知道確切答案。但根據死兆的預知和我們的研究，那是一種...存在。古老、強大且充滿敵意。它們每二十九年有一次機會突破屏障，而死兆的預知就是警告。“

蘇倩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身邊，手里捧著一本厚重的皮面書：“根據記載，1936年趙世明死前看到的景象是'無數蒼白的手指從黑暗中伸出'。1987年三名守夜人的死亡報告中也提到了類似的描述。“

她翻開書頁，展示給陳默看。頁面上是一幅手繪圖畫——無數細長的、關節(jié)分明的東西從黑暗背景中伸出，像是手指，又像是蟲類的節(jié)肢。圖畫下方用紅墨水寫著：“它們饑餓已久。“

“三天前，死兆再次預知死亡。“蘇倩灰色的眼睛直視陳默，“這意味著通道即將再次開啟。而這一次...“

“它們可能會成功突破。“林老接話，聲音沉重，“因為缺少了靈杖的守護者，三圣物無法形成完整屏障。“

陳默突然明白了什么，轉向父親：“所以你帶我來到這里。不是因為我是爺爺的孫子，而是因為...“

“因為死兆選擇了你。“林老的聲音突然變得洪亮，回蕩在整個大廳，“就像1936年選擇趙世明，1987年選擇陳遠山一樣。它向你展示預知，與你建立聯(lián)系，甚至引導你找到懷表。“

陳默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懷表，金屬邊緣陷入掌心。指針依然停在3:21，但此刻他突然對這個時間有了新的理解——不是凌晨的3:21，而是下午的15:21，祖父失蹤的具體時刻。

“儀式什么時候開始？“陳默聽見自己問，聲音陌生得像是別人發(fā)出的。

林老和蘇倩交換了一個眼神。蘇倩從書頁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后遞給陳默。上面用紅墨水寫著三個日期：

1936.9.12 21:07趙卒

1987.9.12 15:21陳失

2023.9.12 ??:????

“三天后。“蘇倩輕聲說，“死兆給出的最后期限。“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三天后就是9月12日，與王會計的死亡同一天，與趙世明和祖父的關鍵時刻同一天。而今天，他的懷表突然開始走動，指向15:21——祖父失蹤的確切時刻。

這不是巧合，而是某種...安排。

“你需要做出選擇，陳默。“林老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繼承陳遠山的徽章，成為新任掌燈人，嘗試阻止通道開啟。或者...“

“或者像爸爸一樣離開？“陳默看向父親，后者站在遠處，表情復雜。

“不。“林老搖頭，“你父親當年只是實習守夜人，從未真正繼承靈杖。但你不同，死兆已經標記了你。如果拒絕，你會像王會計一樣，因為已經看到了太多。“

大廳突然陷入寂靜，只有油燈的火光在墻上投下跳動的影子。陳默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林老睿智而疲憊的眼睛，蘇倩冷靜的灰色眼眸，父親復雜的表情，還有遠處那個光頭男子警惕的姿態(tài)。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大廳中央的石臺上。三件圣物的復制品靜靜躺在星圖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需要做什么？“陳默再次問出這個問題，聲音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堅定。

林老露出今天第一個微笑。他拍了拍輪椅扶手，蘇倩立刻走上前來，手里捧著一個黑檀木盒子。

“首先是入會儀式。“林老說，“然后，你需要見一個人。“

蘇倩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銀質刀柄，刀刃呈現出不自然的暗紅色。她將小刀遞給陳默，動作莊重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神圣儀式。

“左手掌心。“她簡短地指示，“劃一道口子。“

陳默接過小刀，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臺燈的黃銅底座。他深吸一口氣，刀刃劃過左手掌心。疼痛尖銳而清晰，血珠立刻涌出，但不是正常的鮮紅色，而是帶著一絲詭異的綠色熒光。

“血中有靈。“林老喃喃道，“果然是他。“

蘇倩接過小刀，然后用一塊黑布按住陳默的傷口。當她把布拿開時，傷口已經止血，只在掌心留下一條細線——與懷表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現在，徽章。“

陳默從口袋里取出那枚青銅徽章。林老接過它，用奇特的小刀在背面又刻了一道——與陳默掌心的傷痕完全吻合。然后他將徽章浸入一杯透明液體中，液體立刻變成了暗綠色。

“喝下去。“林老將杯子遞給陳默。

液體入口冰涼，帶著金屬和草藥的味道。陳默剛咽下去，就感到一股熱流從胃部擴散到全身，最后集中在左手掌心。傷痕開始發(fā)光，微弱但清晰的綠色光芒。

大廳里的油燈突然全部熄滅，只有陳默掌心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區(qū)域。黑暗中，石臺上的三件復制品也開始發(fā)光——金屬盒子、手杖和臺燈分別射出藍、銀、綠三色光束，在空中交匯，形成一個旋轉的三角形符號。

“三圣見證。“林老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陳默，你是否自愿繼承陳遠山之職，成為守夜人掌燈人，守護生者世界免受彼界侵擾？“

陳默的掌心灼熱得像握著一塊炭，但他沒有退縮：“我愿意。“

“你是否承諾研究死兆之預知，阻止通道開啟，即使代價是你的生命？“

“我承諾。“

“最后，“林老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嚴肅，“你是否準備好面對真相，無論它多么可怕？“

陳默猶豫了一瞬。他想起了冰箱倒影中祖父的警告手勢，想起了王會計死前擴散的瞳孔，想起了那些蒼白蠕動的“手指“。然后他想起了懷表上的時間——15:21，祖父失蹤的時刻。

“我準備好了。“他說。

光芒驟然大盛，然后突然熄滅。油燈重新亮起，大廳恢復如常。陳默低頭看向掌心，傷痕已經消失，只留下一個淡淡的三角形印記。

“歡迎加入守夜人，掌燈人陳默。“林老微笑著說，“現在，是時候見見你爺爺了。“

陳默震驚地抬頭：“什么？但你說他失蹤了...“

“失蹤不等于死亡。“蘇倩輕聲說，指向大廳另一側的一扇小門，“特別是對掌燈人來說。“

林老推動輪椅，帶領陳默走向那扇門。門后是一個狹小的房間，中央放著一臺奇怪的機器——像是老式電影放映機和現代投影儀的混合體，連接著各種陳默叫不出名字的裝置。機器正對著一面白墻。

“影匣的能力之一。“林老解釋道，“儲存和回放記憶。你爺爺失蹤前，將最后一段記憶存在了這里。“

他按下機器上的一個按鈕。機器嗡嗡啟動，一道藍光射向白墻，逐漸形成清晰的畫面——

一個與大廳相似但更小的石室，陳遠山站在中央，手持靈杖。他看起來比照片上老了許多，但腰背依然挺直。石室地面上畫著復雜的符文，中央放著一盞臺燈——死兆，燈罩完好無損。

“記錄開始。“畫面中的陳遠山突然開口，聲音通過某種裝置清晰地傳出來，“1987年9月12日，15:17。我是掌燈人陳遠山，即將進行最終儀式。通道即將開啟，死兆預知了七人死亡，包括三名守夜人。如果失敗，這段記錄將成為警告。“

他調整了一下靈杖的位置，綠色玻璃珠對準臺燈：“根據五十一年研究，我確信通道另一側的存在并非無意識能量，而是某種高等智慧。它們每二十九年一次嘗試突破，而死兆的預知是它們與我們的...交流方式。“

畫面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信號受到干擾。陳遠山皺眉看向某個方向，然后繼續(xù)說：“時間不多了。它們已經開始滲透。林正陽，如果你看到這段記錄，記住三點：第一，死兆不是詛咒而是守護；第二，靈杖是關鍵；第三，當燈與杖重逢...“

畫面突然劇烈晃動，石室內的燈光忽明忽暗。陳遠山猛地轉向右側，靈杖高舉：“它們來了！林正陽，保護好影匣！如果我沒能回來，找到下一個掌燈人！記住，當燈與杖重逢...“

一道刺眼的綠光閃過，畫面完全扭曲。最后清晰的影像是陳遠山轉身面對鏡頭，臉上是陳默從未見過的驚恐表情。他的嘴大張著，像是在喊什么，但沒有聲音傳出。然后畫面完全消失，白墻恢復空白。

陳默站在原地，心臟狂跳。祖父最后的口型，他認出來了——那是一個名字。

“默默“。

他的童年昵稱。

“這段記錄我們研究了幾十年。“林老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但直到今天才明白最后一點——'當燈與杖重逢'。現在死兆和靈杖都回到了守夜人手中，是時候完成陳遠山未竟的儀式了。“

他推動輪椅轉向陳默：“三天后，9月12日15:21，我們將嘗試重新開啟通道，不是為了放它們進來，而是為了...帶回你爺爺。“

陳默震驚地看向父親，后者終于走上前來，臉上是復雜的表情：“三十六年了...我們終于有機會找回他。“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雷聲轟鳴。陳默低頭看向懷表，指針依然停在3:21，但此刻這個數字已經不再神秘，而是一個明確的倒計時。

三天后，他將面對祖父三十六年前未能完成的戰(zhàn)斗。

而這一次，失敗不再是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