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清晨】

7:50。

婚禮戲。

校園花園拱門前，玫瑰簇擁，地毯展平。

陽光從東方斜斜灑來，透過樹影與石拱門的縫隙，一點點爬上地面。象牙白的絲綢戒枕泛著淡淡光澤，花瓣上的露珠還未來得及蒸發。

有人搬凳子，有人調焦點，有人在咳嗽。

徐樺明站在光影斑駁處，頭發扎得利索，身上穿著灰藍襯衣。右手腕上纏著細皮筋。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徐樺明感覺要炸了。

打光啊，打光啊。

喜劇啊，喜劇啊，

咋油畫上了。

這么拍，我們付不起

煩。

他看見亢曉天了。

燈光組老大，站在花拱門前一米開外，右手拎著測光表，左手比著一個令人窒息的三點光角度。

老藝術家，姿態標準，嘴巴一張一合。

“你看，小徐——這里主光走東南45度，逆光我們從花壇打一根7500K冷色，人物前臉補一點柔光，就能出油畫質感。”

“你看這光，斜斜的，剛剛好。”

“這叫層次。”

測光表啪一下收回，叮一聲回到腰間。

徐樺明沒接話。

他把無線對講往后別了別，眼神一飄，望向戒枕旁剛起風晃了一下的粉玫瑰。

他太熟悉這個節奏了。

“老師。”

他終于開口，“您看劇本了嗎？”

空氣頓住一拍。

亢曉天眼神一轉，像是沒聽清，

輕飄飄的：

“看了，我覺得你們的理解都錯了。”

炸了，才怪！

想起了自己老師知道向老師擔任主攝影的叮囑。

早有預案，看我銅墻鐵齒。

徐樺明嘴角一歪，懶得再繞：“老師，我不太想要油畫。我們不是拍《婚禮進行曲》，也不是MV，這場戲的調子不需要美化人物。我要的是真實。”

這段是有依據的，自然光模擬真實情境，角色于婚禮前緊張、羞澀、帶沖突，布光不過分干凈，保留輕微局部陰影，增加現場質感。

亢曉天眉頭一挑：“你再說一遍？”

徐樺明看他，態度平穩：“我說，喜劇，要用觀眾能信的東西打動他們——核心是代入感和親切啊。”

亢曉天沒說話。

高傲的梗著脖子，像雨天的鵝。

他突然把測光表塞回包里，站直了腰，轉身抬手沖燈光師傅們喊了一嗓子：

“把7500那只大燈降一下角度，換柔光紙，試一版他要的‘自然光’。但我說在前頭，拍出來像現場直播我不背鍋啊。”

“燈爺，那是真爺。”后面有人輕聲吐槽。

徐樺明假裝沒聽見。

亢師傅倒是聽爽了。

亢曉天還在講。

《Painting with Light》《American Cinematographer Manual》一個接一個往外抖，嘴皮子利索得像按了倍速播放。

測光表一舉一落，主光角度，色溫分布，反射效率，說得頭頭是道。

聽得出功底。

但徐樺明已經神游了。

他腦子里早就有畫面了——

這不是他要的。

不對味。

跟這種成熟的燈光師合作，不是沒好處，是真的不省心。

麻煩。

麻煩。

又不是在拍金馬藝術片。

他轉頭掃了眼那道斜光下的象牙地毯，露珠在玫瑰上還打著旋。

“師傅，你看我們定位是什么？”

亢曉天一愣：“哈？”

徐樺明不看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整個劇組說：

“我們拍《愛情宿舍》，圖什么？”

名聲！

錢！

“誰在看《愛情宿舍》？”

普通人。

“有啥深刻意義嗎？”

沒有啊！

他抬眼。

“我們拍的是青春輕喜劇，不是宮廷史詩。畫面太美，觀眾不笑。”

“糙點，才真實。真實，才好笑。”

“喜劇是共鳴，是看完之后，不雅的笑聲。

沒有高談闊論，沒有話劇式背詞。

就是一板一眼說清楚：我要什么，不要什么。

旁邊陳鶴聽到這里，嘴角一抽，小聲道：“說得真踏馬對。

.....

.....

事件一路吵到了午休。

誰也不服。

這咋立威啊。

他轉身出了拍攝區域，走進樹蔭底下，手機拿出來撥了出去。

.....

李教授剛結束一節大課，正靠著窗臺喝水。

手機響了，是徐樺明。

他沒急著接，等鈴聲響到第三下，才按下接聽。

“李老師，我這邊燈光方案有點分歧……亢老師是按傳統三點布光來，我想要自然光為主，不知道您現在在校內嗎？能不能來一趟現場，幫我確認下整體風格。”

李教授聽著，沒打斷，等他說完才回話：

“我大概明白。你們是拍婚禮那場吧？”

“嗯，7:50開場那段。”

“劇本我看過了，你想往生活感靠一點，對吧？”

“是的。”

李教授沒立刻回應，而是頓了一拍，像是把杯蓋合上，又像是看了眼窗外。

然后他說：

“小徐，你這個問題，不算技術問題，是溝通問題。”

“你想堅持風格，是好事。但布光師傅是外請的，這種事你遲早得自己壓得住。”

徐樺明沉默。

李教授語氣溫和，卻沒有要出面的意思：

“不是不幫，是我要是幫了，下次你怎么辦？”

“而且你知道亢曉天脾氣不壞，真要打死不改，你也沒辦法拍。”

“所以你該想的，不是讓誰幫你講理，而是你自己怎么讓他服。”

他語速很慢，像是念經驗，不是講道理。

徐樺明輕聲應：“……我明白了。”

“你自己解決，挺好。”

通話到此結束。

.....

【同一時間·林冰冰靠墻而立】

林冰冰站在樓道另一頭，剛好聽完了這通電話。

她沒插嘴，也沒動。

李老師掛了電話，回頭沖她一笑：“你也來聽課？”

她禮貌一笑：

“剛巧路過。老師氣色不錯。”

“還行，就是課程太滿。”

“那我不打擾您了。”

....

她朝樓梯方向走了幾步，然后停下，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聯系人——

副院長。

沒有多余備注，沒有遲疑。

她撥了出去。....

此時，副院長正要午休。

“老師好，我是林冰冰。沒打擾您午休吧？”

副院長那頭還在翻文件，聽到是她，語氣立馬緩下來：“冰冰啊？沒事沒事，你說。”

她聲音輕，但用詞拿捏到位：

“我現在不在劇組，但聽說《愛情宿舍》的拍攝現場有點技術分歧，是燈光風格方向問題。”

“導演是咱們學校剛推的徐樺明——不知道您認不認識。”

副院長：“哦，記得。那學生蠻厲害的。”

“所以我想，是不是能幫他們確認一下大方向。老師您一出面，氣氛就穩了。”

副院長那頭靜了一秒，嘆了口氣：

“亢曉天也在？”

“嗯。”她頓了一下，“聽說他最近在外頭……風評有點起伏。”

副院長聲音冷了一點，但沒正面回話：“行，我知道了。”

“謝謝老師～”

林冰冰掛掉電話，沒再說一句多話。

她回身，重新走回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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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后。

亢曉天接到，神通廣大的小朋友請到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