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凌宇走進房間時，村長已經等候多時了。

“村長，有什么東西是不能在外面說的，難不成你還怕被海神偷聽了去？”

凌宇拉開了凳子自然的坐了上去，村長笑嘻嘻的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而后他緩緩開口道：“如果我要說的關系到你的身世呢？”

“你知道我的來歷？我這具身體的怪異之處太多了，快詳細說說。”

凌宇一聽村長竟然知道自己的真相，立馬來了興趣，又驚又喜，不由得又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畢竟誰愿意控制著一具來歷不明的身體呢？

雖說在這兩天肉芽幫自己解決了許多次危及生命的威脅，但始終讓他放不下心來。

誰知道自己身體里的那些肉芽會不會哪一天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要知道他可是能感受到那些肉芽里是存在著微弱的神智的，特別是自己左手掌心處的那三根。

如果不能完美的掌控它們，天知道哪一日就被奪舍為別人做了嫁衣。

如果村長知道相關的東西，那可就真是幫了大忙了。

“小宇，你聽說過鮫人嗎？”

村長并沒有直接說出凌宇的來歷，而是向他提出了一個疑問。

凌宇聞言點了點頭：“傳說海里住著一群人面魚身的奇異種群，善紡織，若是哭泣流出的眼淚還會化作顆顆渾圓的珍珠呢。”

“不過這種傳說聽聽就得了，我在海邊打了這些年魚，可一次也沒見過。”

村長笑著搖了搖頭：“你說錯了，鮫人不是這樣的，古籍有載：南海有鮫，魚面人身，泣珠成血，其聲類箜篌，聞者三月癲。”

凌宇樂了，這怎么跟自己記憶中的鮫人形象幾乎完全相反呢？

泣珠成血，聞者皆瘋。

聽起來感覺怎么有點邪惡的感覺。

“可我怎么從來沒見過它們呢。”

“因為它們的信仰與我們不同，是海神所厭棄的種族，所以海神不想讓人們見到它們。”

村長皺紋堆疊的臉上擠出笑容，那雙渾濁的眼睛卻閃爍著異樣的興奮。

他忽然壓低聲音，指尖顫抖著指向自己，動作像被無形絲線牽動的木偶般僵硬而急促：“你可知道，我是玄冥之主最忠實的仆人，是歸墟之終最虔誠的信徒。”

凌宇驚愕得后退半步，腳跟撞在門框上發出悶響。

這個在漁村默默勞作半生的老人，每日主持海神祭祀、手握鐫刻著潮汐紋路的權杖，怎會突然吐出如此悖逆之言？

自己是因為有著破妄真瞳看到了李嬸兒肚子里的魔胎這才跟海神結下了梁子，可村長按理說不應該啊，畢竟昨天早晨才為海神舉行了祭海儀式不是么。

他應當是海神的代言人，是海神信仰的布道者才是。

難道說村長其實也察覺到了海神的怪異不成？

還有他口中的玄冥之主、歸墟之終指的難不成是克蘇魯所在的古城拉萊耶？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還能配得上這個稱呼的存在了。

“你不是海神的祭司嗎？那權杖......”凌宇指著村長手里正握著的權杖。

村長忽然仰頭大笑，笑聲中夾雜著沙啞的哭腔，身體因情緒激蕩而劇烈搖晃。

“那不過是假的而已，我已經好多年沒碰過真正的權杖了。”

村長抬起了手中還閃爍著藍光的權杖指向了房間的一角，凌宇這才猛然發覺那里正冷冰冰的躺著一地的殘破碎片。

那是一根銅制的權杖被敲碎后的樣子，地上還有一枚幽藍的寶石，可此時卻散發出了刺眼的紅光。

他的身形有些顫抖：“海神做下了孽啊，卻要我們來償還。”

村長踉蹌著走向權杖，卻不敢觸碰，只是圍著它打轉，枯枝般的手指懸在空氣里，像是害怕褻瀆又無法抑制觸碰的沖動。

“這所謂的海神象征，不過是囚禁的枷鎖罷了。”

突然，他猛地轉身，朝著凌宇的方向跪了下去。

膝蓋重重砸在鋪滿石磚的地面上，泛起了絲絲裂紋。

“我活了太久了......七百年？還是更久？”

“可這些歲月不過是海神為了更好的控制祂的神國所給予的詛咒！”他喃喃道，頭顱如搗蒜般叩向地面，額頭撞擊石板發出沉悶的“咚”聲。

凌宇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但更讓他奇怪的是村長為什么要叩拜自己。

但是他有一種預感，那就是村長接下來所說的話，很可能關系到自己究竟是誰。

“我看著海神的信徒們一代代凋零，無窮無盡的畸變糾纏著我們。”

“看著潮汐不再規律，魚群染上疾病，珊瑚化作膿瘡。海神病了，祂在腐爛！”

他的淚水在地面蜿蜒，卻仍掙扎著抬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凌宇，“那些所謂的庇佑，不過是祂咳出的污染！”

凌宇的瞳孔驟然收縮，原來村民的畸變果然是海神所造成的！

這該死的海神！

此刻村長匍匐在地的身影，那謙卑的姿態中藏著癲狂的虔誠，像被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徹底吞噬。

村長忽然跪著爬行靠近凌宇，沉重的呼吸噴在了他的腳踝上。

他抓起凌宇垂落的衣擺，指尖摳進布料褶皺里，力氣大得驚人，仿佛要將靈魂都通過這觸碰傳遞出去：“吾乃玄冥之主、歸墟之終最忠實的仆人，拜見神子。”

他的頭顱再次叩地，這次連石板都裂出細紋，“那日出海因白霧誤入歸墟古城，玄冥之主的觸須纏繞著深淵宮殿，祂的低語穿透了我的靈魂！”

“在那片天地中，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

“即便是驚鴻一瞥，我仍舊被那無邊的偉力所折服。”

“之后我下令不允許村里人駕駛漁船前往深海便是為了保守這個秘密。”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手指在空中胡亂抓撓，仿佛在重現當時的幻視：“您才是祂選中的神子，是終結偽神時代的關鍵！”

凌宇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村長不僅也背叛了海神，竟還將他視為克蘇魯的傳承者？

所謂的神子，難不成就像是李嬸肚子里懷的魔胎一樣？

凌宇當時就懷疑過，那魔胎是不是海神的子嗣或者是祂想要行走于世間的媒介。

他連忙擺手，喉嚨終于擠出破碎的句子：“你在胡言什么......我不過是漁村中的普通人......”

凌宇心中大寒，自己猜到了自己可能跟克蘇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他也沒到會是親子關系啊。

但村長卻愈發狂熱，跪行如蜘蛛般貼地挪動，蒼老的手掌撫上凌宇的腳踝，動作竟帶上了詭異的溫柔。

“您的眼睛......那深淵般的幽藍，與玄冥之主鱗片上的星光一模一樣！”

他忽然仰頭，嘴角竟然咧到了耳際，露出了殘缺的牙床。

“在歸墟的幻視中，我親眼看見祂將權柄交付于您！”

“從您出現在海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等待著您的覺醒。”

“我將海神從他的神廟移走，將您接入其中，就是希望那漫長歲月中殘存的香火業力能夠對您有所幫助。”

他猛然抬頭，渾濁的淚與口水混成銀絲垂落：“海神已死，唯有玄冥之主能凈化這被污染的天地！”

“就在昨日，您終于覺醒了那份禁忌之力。”

“玄冥之主，汝之仆人靜候在此......神子將引領汝卑微的仆人們前往歸墟之終......”

村長顫聲道：“神子，能否讓您卑微的仆人見識一下玄冥之主的象征？”

凌宇點了點頭，隨即伸出左手，那三根肉芽瞬間從掌心穿透而出，芝麻大小的眼睛正滴溜溜的盯著村長不停的轉動。

可村長看著這畫面卻一下子愣住了，肉芽身上散發出來的古老氣息讓他如墜冰窟。

他那狂熱的腦海里此刻卻已經瞬間冷靜了下來。

這可不是神子該有的東西啊，而且這三根肉芽怎么看起來這么眼熟呢，就像是在古城的宮殿中的......

村長的眉毛突然高高翹起，露出了他那瞪得溜圓的眼睛，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著。

一個可怕的想法驟然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凌宇絕非神子，區區的神子完全是對他的褻瀆！

凌宇是——是......！

答案已經到了嘴邊，可村長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因為他知道，自己所說的任何詞匯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但他的內心卻燃起了名為激動的火焰。

他的雙目噴薄出了滾燙的熱淚，一顆顆砸在了地上，他身體的顫抖卻無以復加的強烈。

不需要神子了，因為神已經降臨于世間。

埋藏于深海的歸墟之地，終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終焉已至，偽神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