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辰逸的手機屏幕在凌晨三點十七分亮起。
那行字跳出來的瞬間,他正站在莊園露臺上。
指尖薔薇猝然墜地,在積雪上燙出一個漆黑的洞,像他驟然收縮的瞳孔。
管家慌張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
“先生,夫人的臥室窗戶開著,后院的監控......”
“不用找了。”
沐辰逸摩挲著手機邊緣,鎖屏照片還是她上次發病時蜷在沙發上的模樣。
毛毯滑落半邊,露出伶仃的腳踝。
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去年除夕她被碎瓷片劃傷留下的。
機場VIP休息室的燈光總是過分明亮。
黃芷晴裹著駝絨斗篷窩在角落,素白的臉陷在毛領里,像枚即將融化的雪。
護照上的油墨還很新,燙金的“利德爾”字樣在燈下微微反光。
護士推著輸液架過來時,她下意識把左手藏進斗篷。
那里有剛剛抽血留下的淤青。
“女士,您該服藥了。”
護士遞來的藥片盛在描金小碟里,像某種精致的毒藥。
黃芷晴望著窗外起落的飛機,突然想起沐辰逸書房里那架地球儀。
他總愛把利德爾那面轉到向陽處,說那里的雪山上開著能治她病的花。
電子屏顯示航班開始登機。
她慢慢站起身,輸液管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斗篷口袋里滑落半張照片,是去年沐辰逸帶她去馬場時拍的。
照片邊緣有被火燎過的痕跡。
那晚她本打算燒掉所有回憶,卻在最后關頭搶救出了這一張。
廊橋的玻璃映出她消瘦的影子。
黃芷晴停下腳步,望著窗外華立城的萬家燈火。
最亮的那處該是沐家莊園,此刻他一定發現了梳妝臺上那瓶沒帶走的香水,還有抽屜里碼放整齊的股票憑證。
那是他這些年送她的所有禮物,如今物歸原主。
“女士?”
空乘輕聲催促。
黃芷晴最后看了一眼手機。
屏保是沐辰逸熟睡的側臉,她偷偷拍的。
指尖在刪除鍵上方懸停許久,最終只是關掉了電源。
飛機沖進云層的瞬間,她終于松開緊握的左手。
掌心靜靜躺著那枚沐辰逸軍裝上的銅紐扣。
今晨告別時,她從掛著的制服上悄悄摘下的。
金屬被體溫焐得發熱,邊緣還有些毛糙。
就像他們之間,不可言說的感情。
如果一切都始于自己的算計,那就由自己結束好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孑然一身……
三萬英尺的高空上,黃芷晴把紐扣貼近心口。
舷窗外星河璀璨,而沐家莊園的露臺上,有個燈光明明滅滅,直到天明。
沐辰逸站在落地窗前,指尖的薔薇花瓣簌簌落下。
夜色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愈發孤寂,鏡面倒映著他緊蹙的眉峰。
黃芷晴走了。
那個永遠把藥片當糖吃的女人。
他想起她蒼白指尖捏著高腳杯的模樣,殷紅的酒液在她唇齒間流轉,像極了手術臺上滲血的紗布。
她總愛這樣,用最精致的妝容掩蓋病容,用最甜美的笑容算計人心。
“沐帥,夫人的主治醫師來電……”
副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猛地掐斷花蕊,花刺刺破掌心。
這痛楚讓他想起昨夜,芷晴涂著丹蔻的手指也是這樣掐著他的手腕,她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辰逸,你說我要是死了,你的心會不會跟著停跳?”
落地窗映出他驟然扭曲的面容。
是了,他早知道這女人是淬毒的蜜糖。
她那些精心設計的偶遇,那些恰到好處的柔弱,連病歷上觸目驚心的診斷書都可以是她棋盤上的卒子。
可當她在暴雨夜赤著腳跑來敲門,眼角的淚,還是讓他忍不住將人擁進懷里。
“備車。”
他扯松領帶,喉結滾動著咽下所有理智。
愛她就像飲鴆止渴,明知道她在每個吻里都下了蠱,卻甘之如飴。
——
利德爾的機場大廳燈火通明,玻璃穹頂外是沉沉的夜色。
黃芷晴踩著細高跟,風衣下擺被冷風掀起,襯得她身形愈發單薄。
她剛下飛機,甚至沒來得及攏一攏被氣流吹亂的發絲,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男人。
沐辰逸。
他站在人群之外,黑色大衣襯得他身形挺拔如刃,眸色沉沉地盯著她,像是蟄伏已久的獵手終于等到了獵物。
副官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目光低垂,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
黃芷晴輕輕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沒什么笑意。
她并不意外他會出現在這里。
他向來如此,執拗得近乎偏執。
“沐辰逸,放不下嗎?”
她開口,嗓音輕飄飄的,像是漫不經心的調侃,又像是厭倦了的嘆息。
他大步走近,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清晰而冷硬。
下一秒,她的腰身被一只手臂緊緊箍住,整個人被凌空抱起。
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襟,指尖觸到他胸膛的溫度,灼熱得幾乎燙人。
“黃芷晴。”
他低頭,嗓音低沉,帶著不容抗拒的狠意,“說好的十年,少一天、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不算。”
她抬眸看他,眼底閃過一絲疲憊,但很快又被慣常的譏誚掩蓋。
她累了,不想再陪他玩這場互相折磨的豪門游戲了。
可他的手臂像鐵鑄的牢籠,她掙脫不開,也不想再費力氣。
機場的廣播聲在遠處回蕩,人群匆匆而過,沒人駐足多看他們一眼。
只有她知道,他抱得那么緊,像是怕一松手,她就會再次消沐。
辰逸把她打橫抱起,衣服粗糙的紋理磨著她小腿肌膚。
他胸膛傳來的心跳又急又重,震得她耳膜發疼。
這個在刑訊室都能談笑風生的男人,此刻竟然在發抖。
“放開!”
她捶他肩膀,真絲手套下的戒指硌得生疼,“我約了沃德教授——”
“改到下午了。”
沐辰逸大步走向轎車,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現在去我買的莊園,有壁爐,有藥房,還有……”
他突然低頭咬她耳朵,“你上次說想要的土耳其地毯。”
副官小跑著拉開車門,保溫杯里飄出中藥苦澀的香氣。
黃芷晴這才發現后座堆滿了文件,“你……”
“閉嘴。”
沐辰逸把她塞進車里,順手摘了她的墨鏡。
晨光瞬間照亮她眼下的青黑,他瞳孔猛地收縮:“瘦了。”
轎車駛過結冰的湖畔公路,黃芷晴望著窗外掠過的天鵝,突然想起今早吞下的藥片。
那些白色的小藥丸和沐辰逸軍裝紐扣一個顏色,苦得讓人舌根發麻。
“為什么追來?”
她故意用鞋尖蹭他褲腿上的雪水,“舍不得孟家那條走私線?”
沐辰逸突然掐住她下巴。
他拇指重重擦過她唇膏,在蒼白的唇上揉出些血色。
“我他媽舍不得這個。”
后視鏡里,副官默默升起了隔板。
黃芷晴望著沐辰逸近在咫尺的臉,突然發現他左眉骨多了道疤。
是那晚她摔碎花瓶劃的。
結痂處還泛著紅,像枚小小的月牙。
“沐辰逸。”
她輕聲喚他,指尖撫上那道傷疤,“我可能……”
“你死不了。”
他猛地將她按在真皮座椅上,犬齒咬開她衣領紐扣,“我請了全歐洲的專家,買了最好的藥,連你喜歡的那個拍賣師都雇來了——”
車窗外,雪峰在朝陽下閃著金光。
黃芷晴突然伸手環住他脖頸,把臉埋進他帶著硝煙味的頸窩。
“……疼。”
這個字像道咒語,瞬間擊垮了沐辰逸所有的強硬。
他手忙腳亂地松開鉗制,卻把她摟得更緊。
副官在前排假裝咳嗽,車載廣播正放著《玫瑰人生》。
多么諷刺,他們這樣的人,也配聽情歌?
“十年。”
沐辰逸吻著她發頂重復,“少一秒……”
黃芷晴突然仰頭堵住他的唇。
那是沐辰逸不知道,黃芷晴說得十年,是她生命的最后期限!
玫瑰豆沙色的膏體蹭在他唇角,像雪地里突然綻放的花。
她知道這男人有多固執。
連退路都透著血腥味。
湖面冰層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春天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