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館的廊檐下，暴雨如注。許平宴站在青石階前，手中《貞觀政要》的紙頁被飄來的雨絲浸濕，墨跡微微暈開。他盯著檐角滴落的水珠，每一滴都在青磚上砸出細(xì)小的水花，像極了那夜柳明德喉間噴濺的血珠。

“許校書好雅興。“

帶著酒氣的聲音混著雨水的腥氣撲面而來。許平宴轉(zhuǎn)身時，柳文軒正斜倚著朱漆廊柱，湖藍(lán)色錦袍半敞，露出里面繡著暗紋的白色中衣。他手中鎏金酒壺傾斜，琥珀色的液體順著壺口滴落，在積水中泛起細(xì)小的漣漪。

許平宴的目光落在對方腰間——那把鑲著紅寶石的短刀，刀鞘上“明德“二字在閃電照耀下格外刺目。這是柳明德的佩刀，如今卻掛在弟弟腰間。

“柳公子。“他微微頷首，手中的書冊不自覺地收緊。

柳文軒突然揚手，酒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在許平宴腳邊炸開。碎瓷飛濺，一塊鋒利的碎片擦過他的小腿，在粗布衣衫上劃開一道口子。

“我兄長死前那晚，有人看見你在柳府后巷。“柳文軒的聲音像毒蛇吐信，腳步踉蹌著逼近，“他的玉佩不見了，而你——“染著丹蔻的手指猛地揪住許平宴的衣領(lǐng)，“一個卑賤的校書郎，憑什么能參加科舉？“

雨幕中，許平宴聞到對方身上濃郁的龍涎香，混合著酒液的酸腐氣味。他的后背抵上冰冷的廊柱，雨水順著兩人的發(fā)梢滴落，在青石板上匯成小小的水洼。

“柳公子醉了。“許平宴的聲音很輕，右手卻悄悄摸向袖中的匕首，“令兄的事，下官也很遺憾。“

柳文軒突然大笑，笑聲在雷聲中顯得格外刺耳。他抽刀出鞘，寒光映出許平宴平靜的面容：“遺憾？“刀尖挑起許平宴的下巴，“那讓我看看，你的遺憾值幾條命！“

刀鋒即將劃破皮膚的剎那，許平宴袖中的匕首已經(jīng)抵在柳文軒腰間。兩人在雨幕中對峙，呼吸交錯，誰都沒有先動。

“文軒！“

一聲嬌喝打破僵局。蕭月琪撐著油紙傘站在回廊盡頭，素白的裙角被雨水打濕，貼在纖細(xì)的腳踝上。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最后定格在那把抵在柳文軒腰間的匕首上。

“柳公子，令尊正在蘭臺等您。“她的聲音像淬了冰，“關(guān)于明日放榜的事。“

柳文軒的刀尖微微顫抖，酒意似乎醒了幾分。他盯著許平宴看了許久，突然收刀入鞘：“我們走著瞧。“轉(zhuǎn)身時，他故意撞翻許平宴手中的書冊，《貞觀政要》散落在雨水中，墨跡漸漸暈開，像一團(tuán)團(tuán)化開的血漬。

待腳步聲遠(yuǎn)去，蕭月琪才快步走來。她蹲下身，纖長的手指拂過浸濕的書頁：“你故意的？“

許平宴彎腰撿起一頁殘卷，上面正好是魏征諫太宗的章節(jié)：“他兄長死前，手里也攥著這頁紙。“將濕透的書頁擰干，“柳明德到死都不明白，為什么忠心換來的是一杯毒酒。“

雨越下越大，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更鼓聲。蕭月琪的油紙傘微微傾斜，遮住兩人的身影：“明日放榜，柳家已經(jīng)買通了禮部。“她的聲音幾不可聞，“你的名字，不會出現(xiàn)在金榜上。“

許平宴望著雨中模糊的宮墻輪廓，忽然笑了：“那正好。“他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今早鄭虔讓我轉(zhuǎn)交給御史中丞的。“

信封上的青麟紋在雨水中漸漸暈開，露出里面若隱若現(xiàn)的三個小圓圈。蕭月琪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蘭陵蕭氏最高級別的密信。

“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更多。“許平宴將濕透的書冊一頁頁撕碎，扔進(jìn)雨中，“比如柳明德死前，見過武昭儀的人。“

碎紙在積水中打著旋，墨跡化作一條條游動的小蛇，最終消失在雨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