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保你沒事
書名: 繡骨貞心作者名: 阿林不怕冷本章字?jǐn)?shù): 2418字更新時間: 2025-07-09 23:59:45
趙桓的馬車剛駛離青梧苑,趙構(gòu)便轉(zhuǎn)身回了暖閣。
姜承瑾正將那方繡著五爪金龍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收進(jìn)香囊,見他進(jìn)來,指尖猛地一顫,香囊墜在地上,跟著一起掉出來的是北斗七星紋和珍珠步搖。
“王爺。”她慌忙屈膝,額角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慌亂。
方才皇上留下的那方手帕還帶著淡淡的龍涎香。
趙構(gòu)彎腰拾起香囊,看見北斗七星紋。
“北斗七星紋?”趙構(gòu)撿起,這小小的類似于布巾卻比布巾要厚實,且有夾層。
“這是在人販子的船艙時,有一位老木匠給奴婢的。”承瑾如實說。
這小小的布巾上是朱漆,想必是漆未干時刻上去的。
趙構(gòu)沒再追問。
“十二章紋,還差幾章?”他轉(zhuǎn)身問道。
“回王爺,還差六章。”承瑾說。本是只差澡、火、粉米、黼、黻這五章了的,皇上向她要走宗彝,她只能重新再繡。
“樊姑姑說,你日以繼夜繡這十二章紋。”他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趕不上時節(jié),會怎樣?”
她想起鄒嬤嬤那天夜晚說的話,“讓奴婢一個月繡完十二章紋,若繡不完……”那語氣之輕。
十二章紋是官家錦衣上的祥瑞,若一個月內(nèi)繡不完,這十二章紋便成了她脖頸上的刀。
“奴婢……”她低下頭,頸間的淺藍(lán)色襦裙領(lǐng)口露出一小片細(xì)白的皮膚,胸骨上窩處有顆淺褐色的痣,像被針尖不小心扎出來的。
“我來讓徐七娘給你添兩個幫手。”他轉(zhuǎn)身向外走,“夜里不必趕工。當(dāng)初救下你,你就得好好活著。”
承瑾猛地抬頭,望著他的背影。
在江南時的他……
在刑場上的他……
兩次救下自己的他,竟是讓自己好好活著!
承瑾想說“謝王爺”,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
終究沒對他說感謝的話。
如今落在這文繡院內(nèi),要怨那個將她交給人販子手中的陳柏,還是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每每想到枉死的家人,不知生死的弟弟,她真的想活下去,替枉死的家人報仇,尋到弟弟。
所以她不能死,即使是茍活著被人牽著鼻子走,也要活著,等了卻心愿,再死,也有顏見阿爹阿娘。
腦海里滿是機(jī)靈可愛的兩個妹妹,乖萌的幼弟的音容笑貌……
翌日,徐七娘果真領(lǐng)來兩個繡娘。一個是江南來的蘇繡傳人,生性恬靜,另一個是蜀地女子,性子潑辣。
“姜繡娘,這是康王的意思。”徐七娘將一疊新裁的明黃蘇羅放在桌上,見承瑾怔怔地愣在一旁,語氣比往日溫和,“說是讓你們?nèi)齻€合力,務(wù)必在月底前完工。”
承瑾看著那兩個繡娘,憂慮占據(jù)內(nèi)心。
韋賢妃會放過你嗎?她自嘲自己,不要妄想康王出手,他親娘會放了她。
忽然想起初來文繡院的日子,沒日沒夜的趕工期誠惶誠恐,才讓她不去想害怕的事,她何嘗不是將命懸在這文繡院內(nèi),懸在這一個月內(nèi)要繡完的十二章紋上。
“宗彝紋和藻紋我來繡吧。”她輕聲道。
韋賢妃若是橫豎都不讓她她好過,她怕,又有何用。
繡第二幅宗彝紋按第一幅的來,她有把握兩天內(nèi)可完成。繡澡紋,纏枝針最費眼神,需得將絲線劈成四十八股,一絲一縷繞著針腳走,像在走迷宮。
江南繡娘胡嫣娘文靜地應(yīng)了聲,取過火紋的繃架,指尖捻著赤紅絲線,轉(zhuǎn)眼間便繡出半朵火苗。
蜀地繡娘劉園園性子急,拿起粉米紋的繃架便抱怨:“這鬼米紋,針尖點兒大的籽籽要繡得個個溜圓,橫看豎看都得齊整整的,眼睛都快瞅瞎咯!”
劉園園抓緊繡繃,指拇節(jié)節(jié)捏得發(fā)白,線頭子在手頭打個結(jié)又松了,“打籽籽的時候手稍微抖一哈,這顆米就歪了嘛,這明明是磨人的性子嘛!”
承瑾聞言,忽然想起祖母說的話:“繡米要像看田里頭的稻谷,等抽穗等灌漿,得一步一步來。”
她取過一粒飽滿的絲線,在繃架上繡出顆圓胖的米,又在旁邊繡了顆瘦長的,果然順眼了許多。眼睛為之一亮:“你這法子妙嘛!”
三人一時無話,只聽得見針穿過蘇羅的“沙沙”聲。
窗外的蟬鳴漸漸歇了,日頭爬到中天,將工坊里的金線曬得發(fā)燙。
承瑾想起趙構(gòu)說的話,“當(dāng)初救下你,你就得好好活著。”
“你怎么了?”胡嫣繡娘見她發(fā)怔,輕聲問道。
“沒事。”承瑾低頭,已用平針繡勾勒出一對宗彝的整體外形,就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是藍(lán)珪的聲音,帶著幾分慌張:“康王爺來了!”
趙構(gòu)進(jìn)來時,正見承瑾咬著線頭,她慌忙抬頭,臉頰泛紅,他的目光掃過繡架,看著一對橢圓形的器身的外形。
承瑾的針頓在半空。她望著趙構(gòu),眼里第一次有了驚訝,像被人窺破了心事。胡嫣和劉園園交換了個眼神,識趣地退到了外間。
慌亂的承瑾,手中的銀針不小心戳在掌心。
他從袖中取出個小瓷瓶,倒出些白色藥膏,是他隨身攜帶的金瘡藥,治刀傷最靈。
“伸手。”他的聲音有些發(fā)啞。
承瑾遲疑地伸出手。他的指尖觸到她的纖瘦的指腹,那里的繭子硌得他心頭一緊。
藥膏抹到掌心,微涼,她卻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掌心的血珠還在往下掉,滴在那方繡著五爪金龍的手帕上——
她竟一直帶在身上。
“別繡了。”趙構(gòu)忽然冷聲道,“這十二章紋,我讓人另找繡娘。”
承瑾猛地抬頭,眼里的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血污的宗彝紋器身上:“不行!”
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繡不完,我會死的。”
趙構(gòu)看著她,忽然明白了。
這宮里的人,誰不是抱著“繡完”的念頭在熬?
連這工坊外的蟬,也在熬著最后的夏天。
“本王保你沒事。”他輕聲道,語氣卻很沉穩(wěn)。
承瑾愣住了,淚珠子掛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蛛網(wǎng)。
她望著趙構(gòu),忽然覺得他深紫色常服上的暗紋,竟與那方金龍手帕有幾分相似,都是在繁華里藏著些說不清的沉重。
暴雨連下了四日。汴京城的排水渠堵了,御街汪洋一片。
文繡院的積水漫過了門檻,將工坊里的繡架浸得發(fā)潮。
承瑾抱著繃架,蹲在高處的臺階上,看著江南胡嫣和蜀地劉園園,兩繡娘搶救被淋濕的絲線。
那些金線銀線泡在水里,便會失去往日的光澤。
“粉米繡了一半,泡了水就廢了……”蜀地劉園園抹著臉上的雨水,聲音發(fā)急,“還有五天就是月底了,這可怎么好?”
承瑾沒說話,只是將繃架抱得更緊。宗彝紋繡好后,繃架上的澡紋還未繡完。
她忽然想起趙構(gòu)那日說的“本王保你沒事”。
她心里明白得很,走太近不好。
在這宮里,誰也保不了誰——就像這暴雨,說下就下,管你是誰。
“承瑾姑娘!”院外傳來徐七娘的聲音,帶著驚慌道:“皇上傳召,讓你即刻帶著十二章紋去福寧殿!”
承瑾慌張,皇上讓她帶著十二章紋去福寧殿?
皇上為何召她?!
——十二章紋還沒繡完呢!
不是還有五天的時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