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細密如針，浸潤著霧刃山。

終年不散的黑霧在雨勢下似乎稀薄了些許，顯露出山腰處汩汩流淌、靈氣盎然的泉眼。山巔，被黑霧天然屏障守護的靈泉村，寧靜祥和。

村尾，一株虬枝盤結的老柳樹在雨中靜立。

它一根顏色深得近乎墨黑的柳條，正輕輕搭在一株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葉片枯黃、莖桿萎縮的狗尾巴草上。

“唉……”一聲悠遠得仿佛來自亙古的嘆息，在老柳樹的意識深處回蕩，“強聚殘魂，逆溯光陰……這代價……值得么？這一線生機，能否抓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墨黑柳條微不可查地亮起一層柔和的綠暈。

空氣中，肉眼難辨的、充滿生機的綠色光點，如同受到召喚的螢火，從濕潤的土壤、滴水的葉片、甚至那山腰靈泉的方向，絲絲縷縷匯聚而來，融入那株枯敗的狗尾巴草體內。

枯黃的葉片邊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暈開一絲微弱的綠意。莖桿依舊死寂。

這個過程持續了半夜，直到雨停云散。老柳樹收回了柳條，墨色似乎更深沉了。

……

清晨，第一縷金輝刺破霧靄，灑在老柳樹和那株狗尾巴草上。

霧刃山正對東方，天盡頭，絲絲縷縷的淡紫色氣流，如同擁有生命般，蜿蜒游弋，竟有幾縷被牽引著，融入狗尾巴草那兩片邊緣泛綠的枯葉中。

枯葉上的綠意，似乎微不可察地濃郁了一絲。

“紫氣東來……看來，你的命數，比老夫預想的還要硬些。”

老柳樹的神念帶著一絲疲憊，也有一絲欣慰，“如此……老夫便不多事了。”

墨黑柳條歸于沉寂，老柳樹仿佛真的變成了一棵普通的古樹。

……

“嘶……頭好痛……我這是在哪？那個小孩……救下來了嗎？”

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上浮，李天一感覺自己的腦子像被塞進了一臺高速攪拌機，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

他努力“睜開眼”，視野卻是一片混沌的白茫。

前方，一株散發著微弱七彩光芒的枯草懸浮著，形態……像極了秋天路邊無人問津的狗尾巴草，只是根須萎縮，通體枯槁。

“(⊙o⊙)…？這啥玩意兒？發光枯草？仙俠版熒光棒？”

李天一懵了，記憶碎片紛至沓來：放學路、摩托車、推開小孩、刺眼的車燈、劇痛……“臥槽！我……我掛了？！然后……穿越了？！！”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瞬間沖垮了頭痛。他環顧四周，這片白茫茫的空間除了這株草，空無一物。

“哈哈哈！老天有眼！我就說好人有好報！穿越！老子真的穿越了！玄幻世界！飛天遁地！長生不老！后宮三千！哈哈哈……等等！”

狂喜的YY戛然而止，李天一猛地想到撫養自己長大的爺爺，“爺爺……他要是知道我沒了……”一股強烈的酸澀和擔憂瞬間壓過了興奮。

“不行！我得回去！等我牛逼了，破碎虛空回地球！”

他給自己打氣，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株七彩枯草上，“天材地寶！這肯定是我的金手指！摸一下！”

強烈的誘惑驅使他伸出意念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向那七彩光芒。

指尖（意念）觸及光暈的剎那——

嗡！

一個幽暗深邃、散發著恐怖吸力的漩渦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李天一“身后”！

“我靠！不講武德！小說里不是這么寫的！！”李天一魂飛魄散，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嚎，整個意識體就被那黑洞般的漩渦猛地吞噬！

絕對的黑暗！絕對的死寂！只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拖拽著他，在虛無中疾速穿梭。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心頭。

“佛祖上帝真主安拉……不管哪位大佬，保佑我對面別是克蘇魯食堂或者深淵屠宰場啊……”李天一只能在無邊的恐懼中瘋狂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一點微弱的光亮在前方出現，拉扯力驟然增強！

李天一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被擠進一條狹窄的管道，瞬間被那光點吸了進去，徹底陷入黑暗。

霧刃山，村尾，老柳樹下。

那根墨黑的柳條倏然繃緊！

“嗯？！”老柳樹的神念劇烈波動，“好強的死氣！好混亂的靈魂波動！不是他！是誰？！”

它瞬間將墨黑柳條再次搭上狗尾巴草，同時幾根新生的嫩綠柳條也纏繞上去，濃郁的生機綠光瘋狂涌向枯草。

就在生機涌入的剎那，一股冰冷、混亂、帶著強烈異界氣息的“東西”猛地鉆進了狗尾巴草的核心！

枯草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原本被生機催發出的一絲綠意仿佛被凍結，溫度驟降。

“奪舍？！不……是靈魂融合？還是……鳩占鵲巢？！”老柳樹驚疑不定，全力調動生機穩住草體根基，同時神念如潮水般探入，試圖弄清楚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

“咳咳咳……嘔……這破通道是給耗子鉆的嗎？憋死小爺了！”

一個充滿抱怨、驚魂未定又帶著點劫后余生的聲音，突兀地在狗尾巴草內部……或者說，在李天一自己的新“腦子”里響起。

“臥槽？臥槽槽槽！這……這啥情況？我怎么感覺不到手腳了？我……我變成……一株草了？！！”

李天一“低頭”（如果他有頭的話），只“看”到兩片邊緣帶點綠意的枯黃葉子在微風中可憐巴巴地晃動。他的“身體”——一根枯瘦的莖桿，正扎根在濕潤微涼的泥土里。

巨大的驚恐和荒謬感再次淹沒了他。

“CCCCC！賊老天你玩我！別人穿越不是龍傲天就是退婚流，最次也是個廢柴少爺！你給我整成一株草？！還是快死的？！兔子都能啃了我！這開局地獄難度啊！！”

恐懼、絕望、對爺爺的擔憂、對未來的迷茫……無數負面情緒瞬間爆發，李天一感覺自己（草）的葉子都在不受控制地瘋狂顫抖，意識里充斥著無聲的尖叫和混亂的念頭。

“閉嘴！！！”

一聲蒼老、威嚴、蘊含著磅礴精神力量的怒喝，如同驚雷般在李天一混亂的意識中炸響！瞬間將他所有的尖叫和雜念都震散！

那根墨黑的柳條帶著一絲怒意，懸停在狗尾巴草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隱隱有綠芒流轉。

“再敢聒噪，擾老夫清凈，信不信老夫現在就讓你體驗什么叫魂飛魄散，連草都做不成？！”

冰冷刺骨的殺意和強大的靈魂威壓，讓李天一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雖然他并沒有腳），所有的恐懼和抱怨瞬間被凍住了。他清晰地感覺到，這棵老樹……絕對說到做到！

“前……前輩息怒！”李天一嚇得“葉子”都僵直了，所有的“爛話”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晚輩……晚輩初來乍到，實在……實在惶恐！不知……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不知為何變成這般模樣！求前輩指點迷津！”

他的聲音（意念）帶著明顯的顫抖和懇求，再沒有半分之前的跳脫和輕浮。

老柳樹的神念掃過這株被外來靈魂占據的草，沉默了片刻。那墨黑柳條并未落下，但威壓絲毫未減。

“哼！”一聲冷哼，帶著洞悉一切的意味，“惶恐？老夫看你剛才‘暢想未來’時，倒是‘豪情萬丈’得很！”

李天一：“……”

“聽著，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老柳樹的聲音低沉而嚴肅，每個字都敲打在李天一脆弱的意識上，

“此地乃下界天炎國霧刃山。你占據的這株草……不簡單。它牽扯的因果之大，遠超你貧瘠的想象。”

“至于你為何變成草……老夫沒興趣知道。老夫只告訴你兩點：”

1.“活下去是你唯一的目標。”老柳樹的聲音帶著警告，“霧刃山的黑霧，每至月圓之夜，便會化作切割萬物的利刃！下一次‘霧刃’，就在七天后！以你現在的狀態，一縷刃風就能讓你徹底化為齏粉！”

2.“學會做一株草！”墨黑柳條輕輕點了點狗尾巴草枯黃的莖桿，“扎根！汲養！感知天地！你現在的靈魂與這草身格格不入，脆弱不堪！若不能盡快適應、引氣入體，滋養這具殘軀，別說霧刃，一場大點的風雨就能要了你的命！”

“轟！”

老柳樹的話如同驚雷，在李天一意識中炸開。七天！致命的霧刃！脆弱得連風雨都扛不住！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所有的抱怨、不切實際的幻想瞬間被碾碎，只剩下最原始、最強烈的求生本能！

“七……七天？！”李天一的聲音充滿了恐懼，但這次，恐懼中夾雜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前輩！求前輩教我！如何扎根？如何汲養？如何感知天地？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他的“目光”（感知）第一次真正投向身下的土壤，投向周圍濕潤的空氣，投向那山腰靈泉的方向，甚至……帶著一絲敬畏和希冀，投向身邊這棵神秘強大的老柳樹。

“哼，總算說了句人話。”老柳樹的威壓稍稍收斂，墨黑柳條并未收回，“靜心！凝神！用你的意識去‘觸摸’你根須下的泥土，感受它的濕潤、它的厚重、它蘊含的……最微弱的能量。引氣之法，始于足下！”

老柳樹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引導著李天一。它分出一縷極其微弱、溫和的綠色氣流，順著柳條緩緩渡入狗尾巴草體內，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引導第一滴水。

李天一不敢怠慢，拼命壓下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那幾縷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根須，笨拙地、艱難地嘗試著去“感受”……

就在這時——

“小綠！小綠！我來看你啦！奶奶今天沒發現藥不見啦！”一個充滿童稚的、歡快的聲音由遠及近。

腳步聲咚咚咚地跑來，正是昨天那個偷藥的小胖子。他興沖沖地跑到老柳樹下，一眼就看到那株狗尾巴草——原本枯黃的葉片邊緣，竟然透出了明顯的綠意！雖然莖桿還是干巴巴的，但和昨天那副徹底死掉的樣子相比，簡直是奇跡！

“哇！！！”小胖子驚喜地大叫起來，眼睛瞪得溜圓，“活了！小綠你真的活了！奶奶的藥太厲害了！”

他興奮地手舞足蹈，完全沒注意到那株草在他靠近的瞬間，兩片葉子極其輕微地、緊張地蜷縮了一下。

老柳樹默然無聲，所有柳條紋絲不動，仿佛真的只是一棵普通的老樹。

而草芯深處，李天一的心（意識）卻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熊孩子來了！他……他會不會把我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