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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孤注一擲

盛京城墻之外,祖大壽統(tǒng)領(lǐng)的數(shù)萬明軍雖已鳴金收兵,緩緩退去,但那震天的戰(zhàn)鼓、蔽日的旌旗、以及攻城重器碾壓大地的轟鳴,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個后金軍民的心頭,揮之不去。

城墻上,被硝煙熏黑的痕跡、被炮石砸出的坑洼,無聲訴說著不久前的驚心動魄。

然而,外部的壓力尚未完全消散,盛京內(nèi)部,權(quán)力的暗流卻已開始更加洶涌地奔騰,醞釀著一場比明軍攻城更兇險萬分的風暴。

開原,莽古爾泰府邸。

這座位于開原城深處、占地廣闊的府邸,此刻大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府內(nèi)深處,一間門窗緊閉、只點著幾盞昏暗牛油燈的密室中,彌漫著濃烈的酒氣和壓抑的憤怒。

莽古爾泰,這位曾經(jīng)與皇太極、代善、阿敏并稱“四大貝勒”的梟雄,如今只頂著個空泛的“和碩貝勒”頭銜,正煩躁地在鋪著厚厚熊皮的地毯上踱步。

他身形依舊魁梧雄壯,如同被困在籠中的暴熊,但那張飽經(jīng)風霜、棱角分明的臉上,卻布滿了陰鷙和怨毒,眼窩深陷,里面燃燒著兩簇不甘的火焰。

大凌河之戰(zhàn)前,他御前露刃、頂撞皇太極,那沖動的一刻,已將他徹底推向了深淵的邊緣。

雖然后來皇太極“寬宏”,并未立刻嚴懲,但隨之而來的削權(quán)、奪牛錄,如同鈍刀子割肉,一點點消磨著他的尊嚴和力量。

更讓他心寒的是,皇太極似乎完全遺忘了他在錦州城下為救援阿濟格而浴血奮戰(zhàn)的功勞!那血,算是白流了!

腳步聲從外傳來,門被推開,帶來一絲寒意。莽古爾泰的姐姐,哈達公主莽古濟走了進來。她穿著厚實的皮裘,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深深的憂慮。

“姐,你來了。”莽古爾泰停下腳步,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莽古濟看著弟弟那副被怨恨啃噬得幾乎變形的臉,心中一陣刺痛。她揮退了身后的侍女,關(guān)上厚重的木門,密室內(nèi)只剩下姐弟二人。

“五弟(莽古爾泰排行第五),你派人火急火燎地召我回來,到底為了何事?”莽古濟的聲音帶著疲憊的關(guān)切,“盛京那邊剛打完仗,人心惶惶,你…”

“人心惶惶?”莽古爾泰猛地打斷她,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那是他皇太極的事!與我何干?他坐穩(wěn)了他的汗位,我們這些礙眼的絆腳石,就該被一腳踢開!被碾碎!”他猛地轉(zhuǎn)身,抓起桌案上一個鑲金的銀酒壺,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如同血淚。

“五弟!慎言!”莽古濟臉色一變,疾步上前想要奪下酒壺,“你喝多了!這種話傳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莽古爾泰一把推開姐姐,眼睛瞪得血紅,“姐!你看看我!看看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大貝勒?狗屁!一個被拔光了爪牙、只能在這開原城里等死的廢物!皇太極他革了我的頭銜!奪了我五個牛錄的人口!這些我都忍了!就當喂了狗!可他不會放過我的!他絕不會!”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御前露刃,那是死罪!他當時沒殺我,不過是看在大戰(zhàn)在即,需要我莽古爾泰這把刀去為他賣命!現(xiàn)在仗打完了,明狗退了,他緩過氣來了!姐,你覺得他下一步會做什么?等著他給我送來一杯鴆酒?還是把我像阿敏那個蠢貨一樣,圈禁到死?!”

莽古濟被弟弟眼中的瘋狂和話語中赤裸裸的殺意驚得后退一步,臉色煞白:“五弟!你…你萬不可如此想!大汗他…他或許…”

“或許什么?!”莽古爾泰逼近一步,灼熱的酒氣噴在莽古濟臉上,“姐!你還不明白嗎?我得罪的不是一個普通兄弟,是汗!是那個心比蛇蝎、手段比冰還冷的皇太極!我擋了他的路!從他逼死阿巴亥額娘(多爾袞生母)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容不得任何威脅!阿敏完了!下一個就是我!代善那個老狐貍只想當個太平王爺,他不會幫我!我只能靠自己!”

他猛地抓住莽古濟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里,聲音如同地獄吹來的寒風:“與其坐在這里,像條待宰的狗一樣,等著他皇太極磨好刀來割我的喉嚨…不如!不如我先動手!一不做二不休!找機會宰了他!奪了這汗位!橫豎都是個死,我莽古爾泰寧愿轟轟烈烈地死!也絕不做他砧板上的肉!”

“你瘋了!”莽古濟失聲尖叫,渾身都在顫抖,“刺殺大汗?!你這是謀逆!是自取滅亡!你想想后果!想想你的部眾!想想你的家人!一旦失敗,那是要誅滅全族的!就算…就算你僥幸成功,代善會服你?多爾袞、阿濟格、多鐸那三兄弟會放過你?還有那些依附皇太極的蒙古王爺們!他們會看著你坐上汗位?五弟!這太冒險了!這是絕路啊!”

“絕路?!”莽古爾泰一把甩開莽古濟,狂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憤和癲狂,“我早就被逼上絕路了!姐!你以為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等死嗎?!至于代善…”

他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兇光,“他只想保全自己和他那一旗!我賭他不敢!也不會為了一個死掉的皇太極跟我拼命!他只會縮回去!只要我殺了皇太極,坐上那個位置!憑我莽古爾泰的威望和手中剩下的力量,加上德格類的支持,未必不能壓服其他人!那些蒙古墻頭草?哼!只要給足他們好處,他們認得誰是主子?!”

他猛地止住笑聲,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盯著莽古濟:“姐!你是我唯一的親姐姐!你幫不幫我?!”

莽古濟看著弟弟那已經(jīng)完全被怨恨和絕望吞噬的臉,心如刀絞。

她了解這個弟弟的脾氣,一旦認定了死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五弟…你…你這是要把所有人都拖進地獄啊…”

“地獄?”莽古爾泰猙獰一笑,“那就讓這地獄之火,先燒死皇太極吧!”

翌日,莽古爾泰密室。

密室內(nèi)的氣氛比昨日更加凝重。除了莽古爾泰和一臉憂色、沉默不語的莽古濟,還多了三個人。

莽古爾泰的同母弟,鑲藍旗旗主德格類。他坐在下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眼神復雜地在兄長和姐姐臉上游移,帶著深深的憂慮和掙扎。

他比莽古爾泰年輕幾歲,性格也相對沉穩(wěn)謹慎。

兄長對皇太極的怨恨他感同身受,但刺殺大汗…這念頭光是想想就讓他脊背發(fā)涼。

另外兩人,則是莽古爾泰最信任的心腹愛將,正藍旗的甲喇額真屯布祿和愛巴禮。屯布祿身材高大,面如鐵鑄,眼神兇狠;愛巴禮則精瘦剽悍,如同一把出鞘的彎刀。

兩人都是跟隨莽古爾泰多年的死忠,身上帶著濃烈的血腥氣。

“都來了。”

莽古爾泰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德格類臉上停頓了一下,然后開門見山:“今日叫你們來,只為一件事——除掉皇太極!”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德格類還是猛地一震,倒吸一口涼氣。屯布祿和愛巴禮則對視一眼,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而燃起一種嗜血的狂熱。

“主子!您終于下決心了!”屯布祿猛地捶了一下胸口,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甕聲道,“皇太極那廝刻薄寡恩,處處打壓主子,兄弟們早就憋著一肚子火!您下令吧!怎么干?是帶兵沖進汗宮,還是半路截殺?屬下愿為先鋒,取其首級!”、

“是啊,主子,就算現(xiàn)在不動手遲早也要像阿敏那樣,咱們正藍旗這些年流的血還少嗎?”

“對!主子!愛巴禮這條命是您的!您指向哪里,屬下就殺向哪里!”愛巴禮也激動地附和。

莽古爾泰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硬闖汗宮?那是找死!皇太極身邊的白甲護軍不是吃素的。半路截殺?他出行護衛(wèi)森嚴,難有機會。”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容,“我要請他…來我府上赴宴!”

“赴宴?”德格類失聲,臉色更白了幾分。

“不錯!”莽古爾泰眼中兇光畢露,“就以慶賀盛京解圍、慰問大汗辛勞為名,請他過府飲宴!就在這開原!在我的地盤上!我已派人秘密弄到了無色無味的‘鶴頂紅’!只需一滴,神仙難救!只要他喝了我的酒…哼!”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眼中是赤裸裸的殺意。

“此計…此計太過行險!”德格類再也忍不住,聲音帶著顫抖,“大汗他生性多疑,豈會輕易赴宴?就算來了,他身邊的護衛(wèi)、試毒的奴才…如何能確保萬無一失?一旦事敗…我們…”

“事敗?”莽古爾泰猛地打斷他,眼神如同刀子般刺向德格類,“十弟!你怕了?!別忘了,你我是一母同胞!皇太極對付完我,下一個就是你!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至于他會不會來…”

“不是……只是就算是邀請大汗他也未必親至啊?索尼更是寸步不離,咱們沒什么機會啊……”

莽古爾泰冷笑,“他剛剛‘打退’明軍,正是志得意滿之時。

我莽古爾泰雖被他打壓,但名義上仍是他的兄長,是大金的貝勒!我低聲下氣地設(shè)宴賠罪,慶賀‘大勝’,他若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如何安撫其他旗主貝勒?如何彰顯他‘寬仁’?我料他必來!也必須來!”

他轉(zhuǎn)頭看向屯布祿和愛巴禮:“府內(nèi)防衛(wèi),由你二人全權(quán)負責!挑選最忠誠、最悍勇的死士,扮作仆役、護衛(wèi)!酒宴當日,府門緊閉,只留側(cè)門迎‘貴客’。

他帶的護衛(wèi),最多不過數(shù)十白甲兵,引到偏廳‘款待’,務必控制住!宴席之上,由我心腹侍女執(zhí)壺斟酒,酒中已下劇毒!只要皇太極飲下第一杯…哼!”莽古爾泰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大事可成!只要他當場斃命,群龍無首!我以兄長身份登高一呼,又有你們擁戴,再許以代善和蒙古諸王厚利,這汗位,非我莫屬!”

“主子英明!”屯布祿和愛巴禮激動得滿臉通紅,同時單膝跪地,以拳捶胸,發(fā)出最重的誓言:“我等愿以死相隨!陽事大汗(指表面上),陰助爾(暗中助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莽古爾泰哈哈大笑,上前扶起二人:“好!好!得你二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他意氣風發(fā),仿佛已看到皇太極斃命、自己登上汗位的景象。

然而,當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德格類時,笑聲戛然而止。德格類依舊坐在那里,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掙扎和一種深沉的絕望。

“十弟?”莽古爾泰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威脅,“你意下如何?”

密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莽古濟緊張地看著弟弟,屯布祿和愛巴禮的目光也帶著審視和壓力。德格類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一邊是血脈相連、處境險惡的親兄長,一邊是后果不堪設(shè)想的弒君謀逆…

良久,在莽古爾泰越來越不耐煩、幾乎要爆發(fā)的前一刻,德格類才極其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吐出幾個字,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此事…關(guān)系重大…容…容我…再想想…”他不敢看兄長的眼睛,低下了頭。

莽古爾泰眼中閃過一絲濃烈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意,但他強壓了下去,知道此刻不宜逼迫過甚。

他冷哼一聲:“好!你好好想想!但時間不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再理會德格類,轉(zhuǎn)向屯布祿:“立刻派出最精干的親信,潛入盛京,務必摸清皇太極近期的行蹤、護衛(wèi)力量、以及…他對開原的態(tài)度!我要萬無一失!”

“嗻!”屯布祿領(lǐng)命,眼中閃爍著陰狠的光芒。

盛京,汗宮外,索諾木府邸。

索諾木,莽古濟的丈夫,一個身材微胖、面容圓滑的蒙古臺吉。他出身哈達部,靠著妻子莽古濟與莽古爾泰、德格類姐弟的關(guān)系,以及自身精明的鉆營,在皇太極手下也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頗受一些蒙古王爺?shù)摹靶湃巍保1换侍珮O召去詢問蒙古諸部動向。

此刻,他正坐在溫暖如春、鋪著華麗地毯的書房里,面前擺放著精致的點心和溫好的馬奶酒,但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面。他肥胖的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桌面,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莽古濟從開原回來后,雖然竭力掩飾,但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憂懼和偶爾失神的模樣,如何能瞞過他這個朝夕相處的丈夫?

旁敲側(cè)擊之下,莽古濟終究是心神不寧,又想到丈夫與一些蒙古王爺交好,或許能探聽到些風聲,便在極度不安和矛盾中,將莽古爾泰那驚天動地的弒君計劃,斷斷續(xù)續(xù)、語焉不詳?shù)赝嘎督o了索諾木一部分。

雖然她反復叮囑索諾木絕不可外傳,但僅僅這一鱗半爪的信息,已足以讓索諾木這個官場老油條驚得魂飛魄散!

“瘋了…莽古爾泰他徹底瘋了!”索諾木喃喃自語,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浮4虤⒋蠛梗窟€是在自家府邸設(shè)宴下毒?這簡直是自掘墳墓!不,是拉著所有人陪葬!

他太了解皇太極了!那位大汗表面寬仁,實則心機深沉如海,手段狠辣無情!索諾木毫不懷疑,莽古爾泰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僥幸成功,也必將引發(fā)八旗內(nèi)亂,蒙古諸部也絕不會坐視一個弒君者上位,屆時戰(zhàn)火重燃,他索諾木這點家底和好不容易得來的地位,頃刻間就會化為烏有!

更重要的是,皇太極對他的妻子莽古濟和莽古爾泰的關(guān)系心知肚明!一旦事發(fā),無論他索諾木是否參與,都必然被牽連!皇太極會放過他這個“逆賊”的姐夫?絕無可能!到時候,抄家滅族就在眼前!

“不行…絕對不行…”索諾木猛地站起身,在書房里焦躁地踱步,臉上的肥肉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必須做點什么!

一個極其危險、卻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告密!

把莽古爾泰的計劃,提前捅給皇太極!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一激靈,巨大的恐懼和隨之而來的、對背叛妻子的愧疚感瞬間攫住了他。莽古濟…雖然脾氣暴躁,但終究是他的妻子…

但這份愧疚,在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時,迅速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壓了下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索諾木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的決絕,低聲自語,“莽古爾泰,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莽古濟…別怪我無情,要怪就怪你那不知死活的弟弟!”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臉上的表情迅速切換成一種極致的諂媚和惶恐。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對著銅鏡練習了幾遍惶恐不安的表情,然后快步走出書房,對著心腹管家低聲急促地吩咐道:“備馬!快!我要立刻求見大汗!有天大的要事稟報!關(guān)乎大汗安危”

盛京,汗宮,暖閣。

皇太極剛剛送走了前來商議戰(zhàn)后撫恤和蒙古諸部動向的幾位重臣。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他英俊的臉上也難掩疲憊,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

他靠在鋪著白虎皮的寬大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手指輕輕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渾河岸邊那慘烈的景象,盧象升、周遇吉的名字,如同跗骨之蛆,縈繞在他心頭,帶來沉重的壓力。

“大汗,哈達部臺吉索諾木,說有十萬火急、關(guān)乎社稷安危之要事,懇請立刻覲見!”一名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進來通稟。

“索諾木?”皇太極睜開眼,深邃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這個莽古濟的丈夫,平日里八面玲瓏,此時如此急切…他心中微動,“宣他進來。”

很快,索諾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皇太極面前的地毯上,渾身抖得像篩糠,額頭緊緊貼著地面,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大汗!奴才…奴才有罪!奴才該死!求大汗饒命啊!”

皇太極眉頭微蹙,心中那絲預感更加強烈。他不動聲色,聲音平靜無波:“索諾木,何事如此驚慌?起來說話。”

“奴才…奴才不敢起來!奴才罪該萬死!”索諾木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充滿了真實的恐懼(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是…是莽古爾泰!他…他要謀反!他要刺殺大汗您啊!”

暖閣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了!侍立在側(cè)的幾名白甲護軍,眼神驟然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皇太極瞳孔猛地一縮,身體微微前傾,一股冰冷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讓跪在地上的索諾木如墜冰窟,抖得更厲害了。

“說!”皇太極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索諾木心上,“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說出來!若有半句虛言…”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索諾竹筒倒豆子般,將莽古濟告訴他的信息,加上自己添油加醋的猜測和“忠心”,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莽古爾泰對大汗心懷怨恨,尤以被革大貝勒、奪牛錄,以及認為大汗遺忘其錦州救援之功為甚…他…他已在開原秘密召集心腹屯布祿、愛巴禮等人,密謀…密謀以慶賀盛京解圍、慰問大汗辛勞為名,邀請大汗赴開原其府邸飲宴…實則…實則在酒中暗藏劇毒‘鶴頂紅。

欲…欲在席間鴆殺大汗!篡奪汗位!他還妄言…妄言代善大貝勒必不敢反對,可許以厚利安撫…奴才…奴才的妻莽古濟得知此事,惶恐不安,無意中向奴才透露…奴才聞之,如五雷轟頂!深知此乃滔天大罪,更關(guān)乎大汗安危,社稷存續(xù)!故冒死前來告發(fā)!求大汗明鑒!饒恕奴才妻莽古濟一時糊涂,她…她也是被其弟脅迫啊!”

索諾木說完,再次匍匐在地,身體抖成一團。

暖閣內(nèi)死寂一片,落針可聞。只有索諾木粗重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聲音。

皇太極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熟悉他的人,如侍立在一旁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索尼,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大汗周身散發(fā)出的那股寒意,已足以凍結(jié)血液!

許久,皇太極緩緩靠回椅背,手指輕輕敲擊著鋪著白虎皮的扶手,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如同死神的鼓點。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抖如篩糠的索諾木身上,如同看著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索諾木…”皇太極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你…很好。忠心可嘉。”

索諾木猛地抬起頭,臉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大汗…奴才…奴才…”

“此事,”皇太極打斷他,眼神冰冷,“除你之外,還有何人知曉?”

“沒…沒有!絕對沒有!奴才得知后,立刻馬不停蹄趕來稟報大汗!連…連奴才的管家都不知道奴才為何如此匆忙!”索諾木急忙賭咒發(fā)誓。

“嗯。”皇太極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淺淡、卻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此事,到此為止。你今日,從未踏入過汗宮,也從未對朕說過任何話。明白嗎?”

索諾木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要自己保密!他連忙磕頭如搗蒜:“奴才明白!奴才今日一直在府中飲酒,從未出門!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下去吧。”皇太極揮了揮手,如同驅(qū)趕一只蒼蠅。

“嗻!謝大汗恩典!謝大汗恩典!”索諾木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直到走出汗宮大門,被冷風一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但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出賣妻弟換來的“安全感”,迅速取代了恐懼。

暖閣內(nèi),再次恢復了死寂。但氣氛卻比索諾木在時更加壓抑恐怖。

皇太極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陰沉沉的天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肅殺。索尼無聲地走到他身后。

“索尼。”皇太極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奴才在!”

“傳朕密旨。”皇太極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一,命鑲黃旗固山額真譚泰,率本旗最精銳的護軍巴牙喇五百人,著便裝,秘密分批潛入開原城,聽候指令。二,命正黃旗固山額真圖爾格,挑選可靠人手,嚴密監(jiān)視開原莽古爾泰府邸一切動向,尤其是屯布祿、愛巴禮等人行蹤,以及任何可疑物資(尤其是藥物)的流入!三,命內(nèi)務府,準備一份厚禮,就說…朕感念莽古爾泰錦州救援之功,不日將親赴開原,接受其‘慶賀’宴請!”

索尼心頭劇震,臉上卻不動聲色,沉聲道:“嗻!奴才這就去辦!”

皇太極轉(zhuǎn)過身,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如電,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極致的弧度:“莽古爾泰…朕的‘好’兄長…既然你如此盛情相邀,那朕…就陪你好好演完這場戲!看看是你那‘鶴頂紅’夠毒,還是朕的刀…更快!”

開原,莽古爾泰府邸。

渾然不知索諾木已將屠刀遞到了皇太極手中的莽古爾泰,正沉浸在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之中。

他親自檢查著宴席的布置,指揮著仆役搬來最好的美酒,鋪上最華貴的氈毯。府邸內(nèi)外,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屯布祿和愛巴禮挑選的死士,已悄然替換了府中部分護衛(wèi)和仆役,眼神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殺機。

“主子,盛京那邊探子回報,皇太極近日常召見蒙古諸王,似乎心情不錯。對開原這邊,暫無特別舉動。”屯布祿低聲稟報。

“好!”莽古爾泰用力一拍大腿,眼中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芒,“他得意忘形了!這正是天賜良機!告訴下面的人,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宴席當日,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他走到酒窖深處,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個用油紙密封、毫不起眼的黑色小陶罐。打開封口,里面是半罐無色無味的粘稠液體——索諾木做夢也想不到,莽古爾泰竟真的通過隱秘渠道,弄到了這傳說中的劇毒“鶴頂紅”!

莽古爾泰用一根銀簪蘸取了一丁點,輕輕放在旁邊一只被關(guān)在籠子里、用于試毒的小羊羔嘴邊。

那小羊羔好奇地舔了一下,僅僅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開始劇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珠暴突,短短幾息之間,便僵直不動,徹底沒了聲息!

“好!好!好!”莽古爾泰看著小羊羔迅速斃命,非但沒有絲毫憐憫,反而連聲叫好,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無色無味,見血封喉!果然是劇毒!皇太極…我的好八弟…哥哥我為你準備的好酒,你可一定要…多喝幾杯啊!哈哈哈哈!”他壓抑著聲音,發(fā)出低沉而癲狂的笑聲,在陰冷的地窖中回蕩,如同夜梟的啼鳴。

而在府邸另一處僻靜的院落里,德格類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手中緊緊攥著一塊冰冷的玉佩,那是他額娘留下的遺物。他的內(nèi)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煎熬。

兄長的瘋狂計劃,索諾木那令人不安的沉默(他并不知道索諾木已去了盛京),皇太極可能的反應…無數(shù)念頭撕扯著他。

一邊是血脈親情和共同的政治命運,一邊是理智告訴他那是一條通往地獄的絕路…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最終,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卻決絕的光芒,低聲如同誓言,又如同詛咒:“兄長…你這是在賭命…賭上我們所有人的命…罷了…罷了…”他緩緩閉上眼,將玉佩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從中汲取最后的力量。

開原城,這深秋的寒夜,殺機已如同濃稠的墨汁,悄然彌漫開來,將整座府邸,乃至整座城池,都籠罩在一片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死亡陰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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