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各懷鬼胎
- 大魏藩王
- 墨明黑
- 4261字
- 2025-05-30 13:28:12
三人在宮口口,告別,往自家府邸離去。
相國府前廳雕梁畫棟的廳堂內(nèi),沉水香的氣息也壓不住那股無形的焦灼。三皇子魏潭端坐在客位紫檀椅上,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扶手上輕叩,目光卻如鷹隼般牢牢鎖住通往內(nèi)院的那道月洞門。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終于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當朝相國,他的親舅舅,梁文
三皇子魏潭幾乎是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步伐迅疾卻不失沉穩(wěn)地迎了上去,臉上瞬間堆起熱絡的笑容,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親昵與急切:“舅舅!你可算回來了!”他一把扶住正要行禮的魏潭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父皇召見,可是為了北境軍情,商議掛帥人選?”
梁文風塵仆仆,官袍上還帶著門外沾染的微塵。他看著眼前年輕氣盛、眼中燃燒著野心的外甥,心中暗嘆一聲。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后退半步,依照君臣之禮,深深一揖,語氣恭敬:“老臣參見三皇子殿下
梁文直起身,避開李琰灼人的目光,聲音平穩(wěn)地繼續(xù)道:“陛下圣心已定,召老臣入宮,正是為宣諭此事。”他頓了頓,似乎斟酌著措辭,最終清晰而緩慢地吐出那幾個字:“陛下已欽點……四皇子殿下為此次北征統(tǒng)帥。”
“嗡——!”
魏潭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耳邊仿佛有驚雷炸響。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駭人的鐵青。那雙剛才還閃爍著熱切光芒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釘在梁文臉上,銳利得幾乎要將對方刺穿。
空氣仿佛凝固了。廳內(nèi)侍立的管家和幾個小廝,早已嚇得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屏住了。
良久,李琰才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和一絲被背叛的刺痛:
“四弟?”
梁文感受到那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冰冷視線,沉聲道:“正是。把皇上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四皇子殿下,且于兵事一道素有研習,堪當此任。圣意已決,殿下……”
呵。”魏潭發(fā)出一聲極短促、極冰冷的嗤笑,打斷了趙弘的話。那笑聲里沒有半點溫度,只有無盡的嘲諷和翻涌的怒意。
老四的封地就在北邊!他熟悉地形,自然占了便宜!這哪里是公平考量!魏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不甘和憤懣,**“這么好的機會,能加軍功,能在軍隊里安插我們的人!就這么拱手讓給他?我咽不下這口氣!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燃燒著野心的火焰:明天早朝,我定要據(jù)理力爭!憑什么是他!
“殿下!萬萬不可!”梁文這次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而急促,他上前一步,幾乎是壓著嗓子低吼,目光如電,瞬間刺破了魏潭的怒火。他必須立刻撲滅外甥這危險的念頭。
“殿下請冷靜!”梁文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您現(xiàn)在去爭,只會讓陛下覺得您心胸狹隘,不顧大局,公然質(zhì)疑圣斷!這非但爭不來帥印,反而會引來陛下的厭惡和猜忌!
魏潭被梁文嚴厲的語氣和眼神釘在原地,胸中的怒火被這盆冷水一激,雖未熄滅,卻也暫時被壓制,只是胸膛依舊劇烈起伏。
梁文見其稍斂,語氣放緩,卻字字如錘,敲在魏潭心上:此時,您不僅不能爭,反而要第一個站出來,恭賀四皇子,顯示您作為兄長的氣度和對父皇決策的絕對擁護!
“什么?恭賀他?”李琰的聲音充滿了荒謬感和不甘。
“正是!”魏潭斬釘截鐵,“陛下最看重什么?是兄友弟恭,是顧全大局!您此刻的大度,在陛下眼中,分量遠超十萬雄兵!您此刻的隱忍,是為了將來更大的圖謀!”他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洞悉一切的深邃,“若四皇子此戰(zhàn)勝了,那是他份內(nèi)之事;若他敗了……那便是陛下識人不明,殿下您顧全大局、深明大義的風范,豈非更顯可貴?屆時,人心、軍心、圣心,皆在殿下掌握之中!
梁文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鋼針,精準地刺破了魏潭憤怒的泡沫,露出了底下更為幽深的政治算計。李琰眼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深沉的、冰冷的算計所取代。他死死盯著趙弘,舅舅眼中那份歷經(jīng)宦海沉浮的老辣與篤定,讓他躁動的心一點點沉靜下來。
是啊,爭一時意氣,觸怒父皇,確實得不償失。舅舅的話……才是真正的老成謀國之道。那軍功,那兵權(quán)……未必只有掛帥一條路能拿到手。讓老四去……未嘗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廳堂內(nèi)再次陷入沉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沉水香的煙霧依舊裊裊,卻仿佛帶上了硝煙的味道。
魏潭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緊攥的拳頭也慢慢松開。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臉上那駭人的鐵青之色褪去,雖然依舊冰冷,卻不再是失控的憤怒。
舅舅……他再次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和妥協(xié),父皇……已經(jīng)明說了?
梁文心下一松,知道外甥聽進去了,鄭重地點點頭:“圣諭已下,絕無更改可能。”
魏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那點不甘已被強行壓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他扯動嘴角,露出一絲極其勉強、甚至帶著點自嘲意味的笑。
呵……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和決斷,那……就依舅舅所言吧。
說完,他不再看梁文,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會動搖自己剛下的決心。他利落地一轉(zhuǎn)身,玄色的皇子常服在空中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徑直向廳外走去。
殿下……梁文下意識地喚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魏潭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身影迅速消失在月洞門外,只留下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漸行漸遠。
梁文站在原地,望著外甥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他捻著手中的一串佛珠,指尖微微用力,一顆珊瑚珠子發(fā)出細微的“咔”聲。外甥最后那句“依舅舅所言”里,聽不出多少感激,反而更像是一種冰冷的、被現(xiàn)實壓服后的無奈,甚至……一絲被利用的寒意?他知道,這枚棋子,心中已然埋下了更深的芥蒂。今日的隱忍,是為了他日的爆發(fā)。這場奪嫡之爭,才剛剛拉開更兇險的序幕。
管家這才敢從角落里小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喚道:“老爺……”
擺擺手,疲憊地閉上眼:“備水,更衣。”聲音里充滿了深深的倦意。他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棋,該怎么走。安撫三皇子,應對大皇子,四皇子,揣摩圣意……這盤棋局,越來越兇險了。
黑夜如一層渾濁的油彩,沉沉涂抹在皇城之上。大將軍府邸內(nèi),燭火搖曳,映著大將軍臉上那刀削斧鑿般冷硬的線條。他指尖在紫檀木案上重重一頓,聲音不高,卻震得燭影猛地一晃:“去大皇子府上,就說,皇上已定了——四殿下出征掛帥!”隨從姓趙,單名一個信字,聞言身軀繃緊如一張硬弓,低低應了聲“是”,轉(zhuǎn)身便沒入府外漸次濃稠的夜色里。腳步聲急促,敲打著青石板的街面,像一面越敲越緊的催命鼓,朝著大皇子府邸的方向疾馳而去。大皇子府邸門樓高聳,黑沉沉壓在暮色里,檐角猙獰的脊獸仿佛隨時要撲下來。門前當值的兵士,鎧甲在殘余的天光里反射著冷硬的光,眼神銳利如鷹。其中一人目光如鉤,死死鎖住奔來的身影,直至看清趙信腰間懸著大將軍府特制的銅符,那繃緊的神經(jīng)才驟然一松,旋即又提起另一股警覺。
“是大將軍的人!”他低喝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府門前異常清晰。身旁另一名衛(wèi)兵毫不猶豫,轉(zhuǎn)身推開沉重的朱漆大門,身影一閃,便消失在高墻深院之內(nèi)。不多時,側(cè)門“吱呀”一聲洞開。一人快步迎出,身著深紫錦緞宮袍,面皮白凈,行走間悄然無聲,唯腰間佩玉偶爾發(fā)出清脆的碰撞。正是大皇子府管事太監(jiān)李公公。他臉上浮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眼神卻銳利得能穿透皮囊,直接落在趙信臉上。“可是大將軍有話要傳?”李公公的聲音不高,帶著宮中人特有的圓潤溫和。
趙信微微喘息,雙手抱拳,一字一頓,清晰復述:“稟公公,大將軍命小的帶話:皇上旨意已下,由四皇子殿下帶兵出征,掛帥印!”暮色四合,門廊下懸掛的燈籠已然點亮,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兩人。李公公臉上那層浮著的笑意紋絲未動,只眼底深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波瀾,快得如同燭火被風拂過的一瞬明滅。他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穩(wěn)如初:“好,辛苦你了,話既帶到,便先回吧。”他抬了抬手,袖中滑出一錠約莫二十兩的官銀,穩(wěn)穩(wěn)遞到趙信面前,銀子在燈下閃著溫潤而冰冷的光。
“謝李公公賞!”趙信雙手恭敬接過那沉甸甸的銀錠,入手冰涼,他躬身行禮,隨即轉(zhuǎn)身,身影迅速被府邸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吞沒。
李公公立在原地,目送那身影徹底消失于街角。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深潭般的靜默。他攏了攏衣袖,轉(zhuǎn)身入府,沉重的朱漆大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窺探。書房里燭火通明,焚著昂貴的龍涎香,煙氣裊裊,卻驅(qū)不散那無形的沉滯。大皇子背對著門,負手立于窗前,身形高大挺拔,凝視著窗外庭院里在暮色中逐漸模糊的假山輪廓,仿佛一座沉默的礁石。李公公腳步無聲地踏過厚厚的絨毯,行至他身后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深深彎下腰,語調(diào)平緩清晰,將趙信的話原原本本復述出來,連那隨從喘息停頓的細微之處也模仿得一絲不差。
“……皇上旨意已下,由四皇子殿下帶兵出征,掛帥印。”最后三個字,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大皇子依舊看著窗外,紋絲未動。許久,一聲低沉短促的笑從他喉間溢出,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靜,笑聲里卻聽不出半點暖意。
“呵,”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燭光映亮了他半邊臉,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弧度,眼底卻深不見底,“好,老四去……好得很。”他踱了兩步,停在書案前,指尖隨意劃過案上冰涼的青玉鎮(zhèn)紙,“他的封地就在北境邊上,近水樓臺,倒也便利。只是——”他頓住,那抹玩味的笑意陡然加深,透出幾分刻骨的陰冷,“老三那邊,怕是要氣得嘔出幾升血了。”
李公公一直垂首靜立,此刻才微微抬眼,那目光如同深潭底下的暗流,謹慎而銳利:“殿下明鑒。只是……老奴愚鈍,斗膽多慮一句,”他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心腹特有的試探,“四殿下此番若真立下赫赫戰(zhàn)功,攜大軍凱旋……日后,于殿下您的大位,豈非……心腹之患?”
大皇子聞言,并未立刻作答。他踱回窗前,重新望向那片沉沉的庭院夜色。燭火在他身后跳躍,將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墻壁上,微微晃動,宛如蟄伏的巨獸。半晌,他才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窗外的天氣:
“心腹之患?”他側(cè)過頭,燭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cè)臉線條,眼神幽深如古井,“那都是后話了。”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實質(zhì)般落在李公公身上,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漠然與篤定:“眼下,要緊的是不能讓老三和他那位‘好舅舅’——咱們的相國大人,再得意下去。”他提起“好舅舅”三字時,語氣輕柔,卻像淬了毒的冰針,寒意刺骨。
李公公心頭猛地一凜,腰彎得更深,額角幾乎要觸到那昂貴的波斯絨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濃郁的龍涎香氣此刻仿佛帶著沉甸甸的份量,壓入肺腑。
“老奴……明白。”
窗外的夜,徹底黑透了。濃墨般的夜色沉沉壓著雕梁畫棟的府邸,遠處宮城方向,報時的鼓聲隱隱傳來,沉悶而悠長,一聲,又一聲,緩慢地鑿進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那鼓點,仿佛敲在緊繃的弓弦之上,宣告著無形疆場上更為詭譎的殺伐,已在無聲無息間,悄然拉開了序幕。這深宮禁苑里的每一寸寂靜,都像一張繃緊的弓弦,無聲地蓄著足以撕裂一切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