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點的鐘聲如同銹蝕的齒輪在黑暗中艱難地碾過，余音在廢棄的“星海”數據中心空曠的穹頂下消散，只留下更深的死寂。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電子元件燒焦的糊味、濕冷的霉味，以及一種若有似無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腐朽甜膩——那是王振身上散發出的“貸奴印記”活性達到峰值時特有的“靈魂朽味”。

燈光早已熄滅，只有幾臺陳默臨時接駁的服務器陣列指示燈閃爍著幽綠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窺視的鬼眼，將扭曲的影子投在布滿灰塵和斷裂線纜的地面上。

林析靠在一排冰冷的機柜旁，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視野中懸浮的虛擬面板。冰冷的藍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也映著那行猩紅刺目的倒計時：

【王振·貸奴印記活性峰值倒計時：00:03:17… 16… 15…】

旁邊，是王振此刻的實時數據流：

【姓名：王振（格式化進程：99.8%）】

【狀態：人形熵能ATM（初級形態）】

【能量存儲：752點（持續轉化中…）】

【物理坐標：數據中心B區主控臺（強制錨定）】

【關聯指令：強制清賬（組織指令·激活）】

“他…還能算人嗎？”莉莉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從對面機柜的陰影里傳來。她裹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連帽衫，粉色的發梢在幽綠指示燈下失去了往日的張揚，臉色蒼白。她的目光穿過幾排機柜的縫隙，死死盯著遠處主控臺前那個僵立的身影。

王振。或者說，曾經是王振的東西。

他肥胖的身體被一套粗糙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拘束裝置死死固定在主控椅上，那身曾經象征身份的高級西裝早已成了破布條，掛在干癟得如同風干橘皮般的皮膚上。

他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側，嘴巴大張著，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空洞喘息。

最駭人的是他的胸口——那里的皮肉和肋骨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融化、重塑，形成了一個碗口大小的、邊緣光滑如金屬澆鑄的圓形孔洞。孔洞深處，一點幽藍的光芒如同鬼火般脈動，每一次脈動，都伴隨著他身體一陣劇烈的、非人的抽搐。孔洞上方，一張非金非木、布滿復雜暗紋的黑色卡片，如同被無形的膠水粘住，穩穩地插在孔洞邊緣預留的卡槽內。

【物品：強制清賬卡（一次性）】

【功能：激活ATM形態，執行點數強制提取】

【狀態：已插入（指令待執行）】

“生理結構正在被‘格式化’重塑，”陳默的聲音從林析身旁的操作終端傳來，他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屏幕上瀑布般刷過復雜的代碼和令人不安的生理數據流，“肌肉組織纖維化…神經系統被高維數據流覆蓋…大腦皮層活動區域只剩下原始的恐懼和…對‘點數’轉化的本能反應。他，已經是臺機器了。一臺插了卡的提款機。”陳默的聲音冰冷，帶著技術宅特有的殘酷精確，但鏡片后的眼神卻異常凝重，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林析沒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數據中心入口方向的陰影。那里，一個裹著破舊軍大衣、蜷縮在巨大UPS電源柜旁的佝僂身影，正抱著一個空酒瓶，發出均勻的鼾聲——流浪漢。他是計劃的關鍵一環，無欲者的絕對屏障。林析視野里，流浪漢的數據面板簡潔得近乎空白：【欲望強度：0】、【能量反應：無（絕對屏障）】。他就像一塊人形的黑洞，任何試圖探測此地的精神掃描或高維鎖定，都會在他周圍那片“虛無”中迷失方向。

【流浪漢·無欲者力場：生效范圍（半徑15米）】

【效果：規則干擾/屏蔽（低烈度）|狀態：深度睡眠（穩定）】

“外圍眼線動向？”林析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薇薇安的能量標記在一點五公里外徘徊，”陳默調出一個加密追蹤界面，上面一個微弱的紫色光點正繞著數據中心外圍緩慢移動，“她的‘魅惑’標簽一直在高頻閃爍，【情緒：焦慮（高）→疑惑（上升）】，顯然在試圖定位王振的精確坐標，但被老頭的‘無欲場’干擾得一塌糊涂，像無頭蒼蠅。暫時安全。”陳默敲下回車，屏幕上代表薇薇安的紫色光點信號變得更加混亂模糊。

“好。”林析的目光重新鎖定主控臺方向，眼神銳利如刀，“準備執行‘收割’計劃第一步：拔掉組織的‘眼睛’。”他看向莉莉，“誘餌準備。”

莉莉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臉上最后一絲猶豫被決絕取代。她拿出一個陳默改裝過的、偽裝成高端化妝鏡的微型信號發射器，快速在臉上撲了點粉，調整了一下表情，眼神瞬間切換成一種帶著驚恐和好奇的、涉世未深的女孩模樣。

“陳默，干擾場同步。”

“明白，薇薇安專屬頻道‘噪音’注入…3， 2， 1… Now！”陳默按下控制鍵。

幾乎同時，莉莉推開藏身的機柜門，踉蹌著朝著遠離流浪漢力場的方向，數據中心一個半塌的側門跑去。她一邊跑，一邊用帶著哭腔的、恰好能讓某種“監聽”捕捉到的音量對著化妝鏡（發射器）急促低語：“…太可怕了！王總…王總他胸口插著卡…在吐…吐光點！就在‘星海’老機房！快…快來救我！坐標是…”

她的聲音被陳默精心調制的、模擬老舊通訊線路的沙沙噪音完美掩蓋，但其中“王總”、“插卡”、“吐光點”、“星海老機房”這幾個關鍵詞，如同散發著血腥味的魚餌，被精準地投送到了薇薇安正在瘋狂掃描的頻道里！

【目標：薇薇安】

【情緒：疑惑（上升）→狂喜（峰值！）】

【內心OS：找到了！插卡吐點？！07號廢物終于被強制清賬了！大功一件！】

【行動預測：全速突進！目標坐標鎖定！】

屏幕上，代表薇薇安的紫色光點猛地一頓，隨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如同一道離弦的紫色利箭，朝著莉莉消失的側門方向疾射而來！

“魚上鉤了。”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的興奮，“莉莉已按計劃撤入C區預設安全點。‘眼睛’成功被引開，預計3分鐘后抵達錯誤坐標。核心區窗口期開啟！”

林析不再猶豫，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從機柜后彈射而出，無聲而迅捷地沖向主控臺！陳默緊隨其后，手中拿著一個閃爍著微光的、形似大號金屬注射器的裝置——“能力稅”原型機的采集端。

時間緊迫！必須在薇薇安發現上當、組織可能啟動備用清賬程序前，完成對這臺“人形ATM”的強制收割！

兩人瞬間逼近主控臺。王振那張干枯扭曲的臉在幽藍光芒的映照下更加可怖，空洞的眼窩似乎“看”向了林析的方向，喉嚨里發出更加急促的“嗬嗬”聲，【情緒：極致恐懼（峰值）】。胸口的幽藍孔洞隨著他的恐懼劇烈脈動，插在上面的黑色卡片邊緣開始泛起不祥的暗紅色紋路——組織的強制清賬指令正在被激活！

“就是現在！陳默！”林析低吼，雙手猛地按住王振劇烈顫抖的干枯肩膀，一股精純的、帶著壓制性的權謀熵能瞬間注入，強行穩定住這具瀕臨崩潰的“機器”。他死死盯著那張即將激活的黑色卡片。

陳默眼神一凝，沒有絲毫猶豫，將“能力稅”原型機那閃爍著寒光的尖銳采集端，狠狠刺向王振胸口孔洞上方——并非刺入孔洞，而是精準地抵住了那張黑色清賬卡與孔洞卡槽的連接處！

“能力稅·強制抽取協議！啟動！”陳默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嗡——！！！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抽取感瞬間爆發！并非作用于王振本身，而是作用于那張即將激活組織指令的黑色卡片！

【目標：強制清賬卡（一次性·激活中）】

【能量流：組織指令熵能（高純度·高權限）】

【執行：能力稅協議（LV1）·強制分流/截取！】

原型機瞬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尖嘯！采集端亮起刺目的白光！一股肉眼可見的、凝練如液態黃金般的、散發著冰冷秩序感的磅礴能量流，被硬生生從黑色卡片與卡槽的連接縫隙中抽離出來！這股能量是如此純粹、如此強大，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規則威壓！

【截獲中熵能點數：500點（高純度·組織指令級）】

【警告：檢測到高維權限反制波動！來源：清賬人Zero（遠程監控）！】

“呃啊！”陳默悶哼一聲，握著原型機的手劇烈顫抖，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原型機的機殼上出現蛛網般的裂痕，指示燈瘋狂閃爍！強行截取組織的高權限指令能量，如同在虎口奪食，反噬瞬間降臨！

林析也感覺一股冰冷、充滿毀滅意志的意念如同重錘般狠狠撞在他的精神屏障上！【精神過載：75%→ 82%！】視野邊緣出現跳動的黑色噪點！Zero！他一直在監控！

“撐住！陳默！轉化它！”林析低吼，將自己的權謀能量毫無保留地注入陳默體內，幫他分擔那恐怖的反噬壓力。同時，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出，狠狠抓住了王振胸口孔洞邊緣那冰冷光滑的金屬質感內壁！

真正的收割，現在才開始！目標：王振體內那752點即將被組織抽走的、屬于他自己的“權謀”熵能！

意念如狂潮般鎖定孔洞深處那團劇烈波動的幽藍光團！

“強制締約！目標：王振（人形ATM）！”

“借貸屬性：所有剩余熵能點數！”

“點數：752點！”

“代價：格式化進程加速！”

“執行！”

【強制締約指令確認！】

【目標鎖定：王振（精神抵抗：無-格式化進程）】

【借貸屬性：熵能點數（752點）】

【代價：加速格式化（100%）→即刻執行！】

【執行！】

轟！！！

王振那干癟的身體如同通了高壓電般猛地挺直！喉嚨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到極致的慘嚎！那聲音里包含了被活生生抽離靈魂的終極痛苦！他胸口孔洞內的幽藍光團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噗！噗！噗！噗！

如同壓抑到極限的泉眼終于找到了宣泄口！無數顆米粒大小、散發著柔和白光、內部仿佛有金色數據流旋轉的“熵能點數”，如同決堤的星河，從那幽藍孔洞中狂噴而出！形成一道短暫而壯觀的白色光流！

【點數汲取：10點… 50點… 100點… 200點… 500點… 752點！汲取完成！】

【能量儲備：1100點→ 1852點！】

【目標：王振（格式化進程：100%）】

【狀態：熵能ATM（初級形態）→徹底格式化完成（生物信息注銷）】

【備注：貸奴編號07使命終結。】

光流消散。王振挺直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屬主控臺上，發出一聲悶響。他胸口那個碗口大的孔洞依舊敞開著，但里面的幽藍光芒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個空洞、黑暗、光滑的金屬通道，仿佛通往虛無。那張黑色的強制清賬卡，在完成了它最后使命（被截取了500點指令能量）后，也化作了細碎的黑色粉末，從卡槽處簌簌落下。

整個數據中心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陳默原型機冷卻風扇的嗡鳴和他粗重的喘息聲。

成了！752點純凈的權謀熵能！加上截獲的500點高權限指令能量，總計1252點！前所未有的龐大收獲！

然而，林析臉上沒有絲毫喜悅。他死死盯著王振徹底失去生機的尸體，看著那個空洞的胸口。一股巨大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就是逾期的終點？這就是反抗組織失敗的下場？被徹底改造成一臺吐光點的機器，然后榨干最后一滴價值，變成一具冰冷的、胸口敞開的金屬空殼？

“林…林析！”陳默虛弱的聲音帶著極度的驚駭，打斷了他的思緒，“看…看這些點數！”

林析猛地回神，看向視野面板中剛剛收入囊中的那752點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點數。在面板的深層解析視界下，那些看似純凈的點數內部，那些旋轉的金色數據流深處，赫然浮現出無數極其微小、一閃而逝的畫面碎片！

——王振在豪華包廂里諂媚敬酒的油膩笑臉…

——他在陰暗角落撥打電話下達裁員指令時陰鷙的眼神…

——他簽下某個灰色合同時微微顫抖的手指…

——甚至…更久遠之前，他作為一個普通職員熬夜加班時疲憊卻帶著野心的側臉…

這些碎片如同沉渣，是構成“權謀”這一能力的本質，是他人生數據的殘渣！是“文明賬本”上屬于“王振”這一頁的…零星注腳！

“這些點數…不只是能量…”林析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冰冷，“它們是…被壓縮的人生！是被切割的‘文明’碎片！”他想起了蘇晴。純凈載體…文明賬本的鑰匙…她身上那99.93%的鎖鏈下，禁錮的又該是何等浩瀚而恐怖的“文明數據”？！

“嗡——！！！”

一陣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都要接近的引擎轟鳴聲，如同死神的低語，毫無征兆地穿透了數據中心厚重的墻壁！地面上的灰塵被震得簌簌落下！

【警告！檢測到超高強度熵能擾動！】

【來源：清賬人Zero專屬載具-“秩序之梭”！】

【距離：＜500米！急速接近中！】

【意圖：強制回收異常流失的高權限指令熵能（500點）及調查格式化異常！】

Zero！親自來了！

林析和陳默的臉色瞬間煞白！剛剛收獲龐大點數的喜悅被瞬間凍結，碾碎！Zero的恐怖，他們深有體會！以他們現在的狀態，面對全盛的清賬人，無異于螳臂當車！

“撤！”林析當機立斷，一把抓起幾乎癱瘓的陳默，目光掃過還在UPS電源柜旁酣睡的流浪漢，“帶上他！快！”

陳默掙扎著指向主控臺：“那…那臺‘ATM’殘骸…”

“來不及了！Zero的目標是那500點和我們！殘骸留給他！”林析低吼，強行拖起陳默，沖向數據中心深處預設的緊急逃生通道。經過流浪漢時，他另一只手粗暴地將那沉睡的老頭拽了起來。

“呃…喝…自由…”流浪漢被驚醒，迷迷糊糊地嘟囔著，卻本能地沒有反抗。

三人狼狽地撞開通往地下管網的銹蝕鐵門，沒入更加濃稠的黑暗和濃烈的污水腐臭氣息中。在他們身后，數據中心那扇沉重的防爆大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被一股無形的、絕對的力量，如同撕開一張薄紙般，轟然洞開！

冰冷的、帶著絕對秩序感的腳步聲，如同死神的鼓點，踏入了這片剛剛完成一場血腥“收割”的墳場。

主控臺上，王振那胸口敞開的、空洞的金屬軀殼，在門外涌入的慘淡月光下，反射著冰冷而絕望的光澤，如同一個巨大的、無聲的警示符。

第一次“收割”成功。

第一次直面Zero的追獵。

也第一次，真正窺見了“點數”背后，那由無數人生與文明碎片堆積而成的、血腥而冰冷的真相。

逃亡，才剛剛開始。而Zero那黑洞般的目光，已經鎖定了管道深處亡命奔逃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