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絕境
- 明天或是死亡
- 白井莊司
- 1705字
- 2025-05-28 18:23:31
萬俟浠遙站在醫院走廊盡頭,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消毒水的氣味像一把鈍刀在鼻腔里拉鋸,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混著護士鞋跟叩擊地面的脆響,將凌晨三點切割得支離破碎。
“患者家屬來簽字。”主治醫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在泛黃的住院繳費單上停留片刻,“再拖下去...”
“我知道。“萬俟浠遙攥緊書包帶,指節泛白。她的書包里裝著三套校服、半塊冷硬的面包,還有今天剛發的第三次模擬考試卷——總分556分,足夠上本省最好的一所師范大學。但此刻這些數字在繳費單的金額面前,像被揉碎的彩色糖紙。
回到病房時,陳姨正用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褪色的工牌。暗紅色的“保潔”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幽光,萬俟浠遙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個暴雨夜,渾身濕透的女人把她從孤兒院鐵柵欄外抱起來時,工牌上的水痕也是這樣的形狀。
“浠遙啊...”陳姨的聲音像被風吹散的棉絮,“別再抽骨髓了,浪費錢。”
“您睡會兒吧。“萬俟浠遙低頭整理輸液管,輸液袋里的藥水倒映著她十七歲的臉,眼下的青黑像是被人狠狠抹了道炭筆。
凌晨五點,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萬俟浠遙從課桌般窄小的陪護床上彈起來時,陳姨的手已經涼了。她僵硬地站在搶救室門口,聽見自己心臟撞擊肋骨的聲音,比護士們慌亂的腳步聲還要清晰。
太平間的白熾燈亮得刺眼。林晚星機械地填寫死亡證明,突然發現陳姨的本名欄是空的。這么多年來,她只知道這個把她從雨里撿回來的女人姓陳,在三中做了二十年保潔。
陳姨的病是從萬俟浠遙上高二的那一年開始的,陳姨做保潔沒有什么積蓄,萬俟浠遙就主動向學校申請取消晚自習,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去打工掙錢,周末有空也是如此。萬俟浠遙不是一個善于溝通交際的人,生性害羞敏感的她也愿意厚下臉皮來發傳單,做陪聊陪診,甚至于還想過去夜店做陪酒小姐。只要有錢,她什么工作都去做,為了報答陳姨的養育之恩,再苦再累也值得。
可是天不遂人愿,陳姨的病一直沒有好轉,反而情況不斷惡化。萬俟浠遙已經將她送到了市里最好最大的醫院了,主治醫生還是搖頭,說著:“太晚了,一切都來的太晚了,如果早點發現或許還會有一絲轉機。現在我們只能保證她暫時活著,完全治好的可能性不大。”
……
“親屬簽字。”工作人員遞來筆,將萬俟浠遙的思緒拉回現實。萬俟浠遙的筆尖在“與患者關系”處懸停許久,最后顫抖著寫下“養女”兩個字。墨水滴在紙上,暈染成渾濁的淚。
出殯那天,萬俟浠遙在陳姨枕頭下發現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疊著三中的工資條、她從小到大的獎狀,還有張泛黃的領養證明——日期是她七歲生日那天。
“陳桂芳,1965年3月...”萬俟浠遙輕聲念著,忽然發現領養證明上父親那一欄簽著“林…”,盡管名字已經模糊不清了,但她知道這正是她戶口簿上“已故父親”的名字。
高考前三天,萬俟浠遙收到了法院傳票。那個自稱是她生父的男人要求繼承陳姨的遺產——一套老城區的破房子,和十五萬債務。
“你以為陳桂芳為什么撿你?”男人在法院外堵住她,啤酒肚頂著劣質西裝,“她兒子死得早,就想養個討債鬼給她兒子還債!”
萬俟浠遙攥著陳姨留下的工牌后退,直到后腰抵上銹跡斑斑的消防栓。她突然想起陳姨總愛哼的那首歌,沙啞的嗓音在深夜的洗衣房里格外清晰:“月光光呀照地堂呀……”
高考當天,萬俟浠遙在考場外嘔吐不止。監考老師看著她蒼白的臉,允許她趴在桌上休息。她卻在數學卷的最后一道大題旁邊,用2B鉛筆歪歪扭扭畫了個笑臉。
查分那天,暴雨傾盆。萬俟浠遙站在三中傳達室門口,雨水順著傘骨滴在腳邊的準考證上。“怎么回事兒?本科線都沒過,你平時不該是這個水平的”班主任的聲音混著雷聲傳來,“考慮考慮復讀吧...”
她轉身沖進雨幕,萬俟浠遙瘋了似地逃離了教務室,操場的樹木花草被瓢潑的大雨模糊了,也模糊了她的哭聲。她無法忍受自己的高考失敗,更無法忍受自己至親至愛的死亡與背叛,聽見自己的聲音被雨聲和雷聲完全掩蓋,她才發覺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無力。
凌晨兩點,林晚星站在長江大橋的觀景臺上。潮濕的夜風卷著江水的腥味撲面而來,她摸出書包里的安眠藥瓶,突然發現瓶底壓著張泛黃的匯款單——金額是三千元,收款人姓名欄寫著“林建國”。
“原來你們一直都知道。”她對著江面輕聲說,藥片在掌心硌得生疼。遠處傳來貨輪的汽笛聲,悠長而凄涼,像陳姨臨終前沒能說完的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