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nèi)緊繃的空氣，在程言生打開書包露出那十六沓嶄新鈔票的瞬間，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低低的驚呼，吞咽口水的聲音，還有驟然急促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06年這么大一筆錢，雖然不能保證讓這個小廠子起死回生，但好歹也是有個盼頭和希望。

“章廠長。”程言生沒理會那些目光，直接看向章立國，“麻煩你后面把這這些錢存入廠子的公戶。劉經(jīng)理，你陪同，現(xiàn)場核對。”

隨后程言生扭過頭，臉上帶著些許笑意，“王總，那也麻煩你立刻把拖欠工資的清單整理出來，按順序把廠里的工資先結了，廠里五年以上的老師傅優(yōu)先。在今天之內(nèi)，把拖欠的工資按比例先發(fā)下去，晚上九點前，等你們消息。”

王浩偉望著程言生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身上莫名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哪還再敢再有昨天氣洶洶的樣子。

“小.....哦。不對，程總，我馬上就去辦。”

“好！好！言生你放心。”章立國聲音有些發(fā)顫，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書包，手都有些抖。

劉靜更是連連點頭，眼眶微紅。

王浩偉深深地看了程言生一眼，那份審視終于徹底化作了凝重，立刻轉身資料室去拿名單。

程言生這番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的指令，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說都更有力量。

工人們看著原本天天叫著已經(jīng)快要找好下家的王廠長，開始忙碌地翻找名單，原本麻木和懷疑的眼神里，終于燃起了希冀的眼神。

“錢，大家馬上就能拿到一部分。但這只是開始。”

程言生走到辦公室門口，倚著門框，姿態(tài)放松了一些，不再是剛才那個鋒芒畢露的“債主”，更像是一個準備和大家聊聊的領頭人。

他目光掃過外面站著的那二十來個核心骨干和老師傅，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里。

“我知道，大家心里肯定在想，這小子毛都沒長齊，懂個屁的服裝？”

廠子都這樣了，靠幾張畫在黑板上的圖，真能救活？”程言生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坦然地戳破了眾人心底最大的疑慮。

這話一出，幾個老師傅臉上露出了些不自然，但眼神卻更專注了。

這小子，不裝。

他走到聚集在門口的老師傅們中間，很自然地掏出新買的一包徽商，自己沒抽，卻熟練地拆開包裝，一支支遞給周圍幾位年紀最大的車工，裁剪師傅。

“張師傅，”程言生精準地叫出剛才第一個站起來表態(tài)的老車工的名字，這得益于他重生前對廠里骨干的了解，“您是老資格了，這裙子腰線收褶的地方，機器走線快是快，但想要那個挺括又自然的弧度，是不是還得靠您這樣的老手最后“順”一下？”

張師傅一愣，接過煙，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

廠子不行后，很久沒人這么重視他的手藝了，更別提是程總的兒子。“小程總…您懂這個？”他有些遲疑地問。

“不懂具體操作。”程言生坦然一笑，帶著恰到好處的尊重和請教姿態(tài)，“但我懂看效果，我以前看過咱們廠出口日本的工裝，那走線，那平整度，一看就是老師傅的手筆，跟現(xiàn)在流水線出來的東西不一樣。”

“好東西，瞞不過眼睛。”他指了指自己帶來的草圖，“這款裙子，我們要的不是湊合，是要打開市場，還得靠您這樣的老師傅把關。”

這番話，沒有虛頭巴腦的吹捧，卻精準地點中了張師傅這類人被認可的價值感。

張師傅臉上的皺紋舒展開，重重吸了口煙，拍著胸脯：“小程總放心，只要料子到位，褶子這塊，包在我身上，保管給你做出那個什么“勁客”來！”

“說實話。”

程言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論經(jīng)驗，在座的各位老師傅，隨便一位都是我程言生需要仰望的師傅。”

“咱們廠子當年紅火的時候，那些暢銷款，不都是靠各位老師傅一針一線、一個版一個版打出來的？那質量，那手藝，百貨大樓，甚至國外的一些大客戶點名要咱們的貨。”

提到廠子曾經(jīng)的榮光，提到他們引以為傲的手藝，幾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車工、打版師傅的腰桿下意識地挺直了些，眼神里多了些追憶和自豪。

這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錢，也是他們內(nèi)心深處最珍視的東西。

程言生精準地觸碰到了這個點。

“我程言生今天站在這里，不是來教各位老師傅怎么踩縫紉機，怎么打版的。”

他語氣誠懇，“我是來陪大家一起度過這個難關，也是替我老爸，收拾這個爛攤子。”

“我說句實話，我知道這個廠里很多叔叔阿姨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往昔十八年，你們抱著我的樣子可別以為我忘記了。”

程言生在解決完廠里的首要之急以后，巧妙的打出了一張感情牌。

程言生余光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章立國，果然話音剛落，這位年近五十的大叔就撇過了頭，眼眶紅潤。

臉上的羞愧更是溢于言表。

“我知道各位叔叔阿姨都是有家業(yè)的人，都有小孩等著要錢，甚至還有生病的親人躺在家里要錢，我在家里常聽我爸說不能對不起你們。”

“所以，以前的事我們不再談，我們只看以后的事情，如果你們還愿意跟著我干，只要我程言生在，就絕不會讓這個廠子倒下去。”

程言生的聲音慷慨激昂，也是打消了一些人的顧慮。

畢竟章立國他們昨天去要錢，肯定不是只是僅僅在程燕的挑唆下。

程言生也不想追究這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好！”

屋內(nèi)響起一片掌聲。

等屋子里的人走后，程言生轉頭對章立國和劉靜交代，“章叔，劉姐，具體工作安排你們最熟悉。十六萬，十五萬存入廠賬戶，優(yōu)先結算拖欠工資，剩下的采購最緊缺的原料輔料，清單我昨晚給你了。”

“賬目務必清晰，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剩下的這一萬現(xiàn)金....”程言生拍了拍桌上那個舊書包里最后剩下的一捆錢，“你們倆拿去救個急吧。”

章立國看著那厚厚一沓錢，和劉燕同時抬起頭，不可思議的望著程言生，欲言又止。

十五萬救廠已是雪中送炭。

但這一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