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邊界的風，一年比一年冷。

云清裹緊破舊的毛裘，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這是他守在雪域外的第三年，草廬的茅草換了七次，門口的積雪鏟了又積，永冬之陣的風雪屏障卻從未減弱分毫。

“今天還是進不去嗎？“

蘇靈雨蹲在他身旁，從食盒里取出一碗冒著熱氣的粥。她每月都會來，帶著干凈的衣物和熱食，就像當年白璃在隱鈴村做的那樣。

“進不去。“云清接過粥碗，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陣法已經完成了?！?

蘇靈雨抿了抿唇，沒有像往常一樣勸他回去。她知道云清在等什么——等一個永遠不會出現的奇跡，等風雪中走出那個銀發身影。

粥是甜的，加了蜂蜜。云清小口啜飲，熱氣模糊了視線。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對面坐著的是白璃，銀發間點綴著紅絲，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喝粥。

“師兄？“蘇靈雨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粥...還好喝嗎？“

云清眨去眼中的霧氣：“很好。謝謝?！?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蘇靈雨偷偷打量著云清——他比三年前瘦了許多，輪廓更加鋒利，眼中常含的溫柔被某種執拗取代。唯一沒變的是腰間那枚裂紋遍布的玉佩，和枕邊那個缺了口的破碗。

“風長老說...“蘇靈雨猶豫著開口，“永冬之陣一旦完成，內外時空流速都會不同。外面三年，里面可能已經...“

“我知道。“云清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

蘇靈雨不再說話。她安靜地收拾碗筷，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什么。臨走前，她像往常一樣在門口留下一籃食物和幾件干凈衣物。

“下個月我再來。“她系緊斗篷，“藥記得按時吃?！?

云清點頭，目送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蘇靈雨從不回頭，所以他看不到她每次離開后哭紅的眼睛。

夜深了，風雪漸猛。云清躺在草席上，手中摩挲著凌霜留下的那縷銀發。三年來，發絲的光澤絲毫未減，仿佛時間在它上面停滯了。

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

云清瞬間警覺，手按劍柄。自從他定居在此，常有妖獸或好奇的修士靠近，但從未在這樣暴虐的天氣中出現過訪客。

“誰？“

沒有回應，只有風雪呼嘯。云清推開門，凜風夾著雪粒撲面而來，幾乎睜不開眼。朦朧中，他看到雪地里蹲著一團紅影——是那只幸存的狐貍！

它比三年前更加瘦削，毛發暗淡無光，但眼睛依然明亮。見到云清，它沒有逃，也沒有攻擊，只是靜靜地與他對視。

“是你...“云清松開劍柄，“你一直在這附近？“

狐貍歪了歪頭，突然轉身向風雪屏障走去。云清鬼使神差地跟上，直到永冬之陣的邊緣。狐貍停下腳步，仰頭望月，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

那聲音不像狐鳴，倒像是...人類的哭泣。

云清心頭一震：“你...“

狐貍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人性化的哀傷。然后，在云清震驚的注視下，它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一縷紅煙，消散在風雪中。

“原來如此...“云清跪倒在雪地里，“連最后一絲聯系...也斷了...“

他不知在雪中跪了多久，直到四肢凍得失去知覺?；秀遍g，似乎有人扶起他，用溫暖的斗篷裹住他僵硬的身體。

“師兄！醒醒！“

是蘇靈雨的聲音。云清努力聚焦視線，看到她臉上滿是淚痕，發間結滿冰晶。她不是應該回去了嗎？怎么會...

“我...走到半路...風雪太大...“她抽噎著解釋，用力搓著他的手，“擔心你...就折返...“

云清想說些什么，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草廬里彌漫著藥香。蘇靈雨趴在床邊睡著了，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爐火噼啪作響，鍋里煮著粥——這次是咸的，香氣勾得人胃里發癢。

云清輕輕起身，不小心碰倒了床頭的破碗。蘇靈雨驚醒，慌忙去接，卻失手將碗徹底打碎！

“對不起！“她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撿拾碎片，“我、我馬上修好...“

云清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突然笑了。那笑聲起初很輕，漸漸變得釋然，最后竟帶著幾分久違的輕松。

“師兄？“蘇靈雨惶恐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云清搖頭，伸手將她拉起來：“小心割到手?！八舆^那些碎片，輕輕放在窗臺上，“沒關系，碎了就碎了吧。“

蘇靈雨呆住了。三年來，那個破碗是云清最珍視的東西，甚至超過本命劍?，F在他居然...

“我夢到她了?！霸魄逋蝗徽f，“白璃。她站在雪域那邊，對我揮手告別?！?

蘇靈雨眼眶又紅了：“師兄...“

“凌霜也是。“云清望向窗外的風雪屏障，“她說...讓我好好活著?！?

爐上的粥咕嘟冒泡，香氣越發濃郁。蘇靈雨手忙腳亂地去盛，卻被燙到手指。云清自然地接過勺子，動作熟練得仿佛做過千百次。

“你經常煮粥？“他隨口問道。

蘇靈雨耳根微紅：“嗯...練、練習過很多次...“

云清盛好粥，遞給她一碗。兩人相對而坐，安靜地喝著。屋外風雪依舊，屋內卻漸漸有了溫度。

“靈雨。“云清突然開口，“以后...別來了。“

勺子掉進碗里，濺起幾滴熱粥。蘇靈雨強忍淚水，聲音發抖：“好...我明白...“

“我的意思是...“云清放下碗，“我們一起回玄天宗吧。“

蘇靈雨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云清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易碎的珍寶。

“三年了，該放下了。“他看向窗臺上的碎瓷片，“她們...也希望我好好活著?！?

蘇靈雨的眼淚決堤般涌出。她撲進云清懷里，哭得像個孩子。云清輕拍她的背，嗅到她發間淡淡的藥草香——不是雪與梅的冷冽，而是陽光曬過草藥的溫暖。

第二天清晨，風雪奇跡般地停了。云清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最后看了一眼永冬之陣的方向。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在為他送行。

“走吧。“他牽起蘇靈雨的手。

少女緊緊回握，眼中滿是希冀：“師兄...你真的不后悔？“

云清搖頭，從懷中取出那縷銀發，輕輕埋在雪地里：“有些愛，適合珍藏?！?

蘇靈雨似懂非懂地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對銀鈴，系在自己發間：“風長老給的，說能驅邪避災?！?

云清莞爾。他知道這是老人家的祝?！K家祖傳的定情信物，從來都是一對銀鈴。

兩人沿著山路緩緩下行，背影漸漸消失在晨霧中。雪域邊界恢復了寂靜，只有那間空蕩蕩的草廬，和窗臺上幾片碎瓷，證明曾有人在此守望。

而在無人得見的雪域深處，永冬之陣的中心，銀發圣女站在冰棺前，指尖輕撫棺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滴淚水滑落，在冰棺上凝結成霜。

“再見?！?

風雪再起，將一切痕跡掩埋。傳奇終將落幕，而生活，仍在繼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