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后面的臉伸了出來。

滿是皺褶。

皮膚縮成一團，上面的紋路，像是針線縫過的。

無數張破布，粘成一張破碎的臉。

眼睛一片血紅。

嘴巴咧到了后耳根。

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枯黃的牙床。

這是個女人。

看起來，臉部被重度燒傷。

她緩緩遞過來一張揉皺的紙。

“曼曼還會回來……”

“我給她燒紙……”

程暉表情沒有變化。

他伸手去接過紙。

“妹妹梁詩曼被男友彭超殺害，殺人兇手至今未落網。”

上面是梁詩曼的照片。

冷白皮，鼻梁高挺，長得像混血兒，五官如同雕塑一般，完美而立體。

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

清純又嫵媚。

但——照片里的女人，不就是直播間里的人氣主播詩曼。

程暉不由得回頭，多看了燒紙錢的女人幾眼。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干瘦的手指，陷進了程暉的皮膚里。

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粉紅色帶血的筋膜，更加顯眼，就像是，屠宰場里，被剝皮的豬。

“我叫梁詩洛……”

“幫幫我……”

“幫我和妹妹報仇……”

“殺人兇手是彭超……”

女人失神地指著自己的臉。

程暉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干枯的手指。

觸感很冰冷，像從地獄里爬出來似的。

他用琥珀色眼睛凝視著女人。

就好像，一潭深淵。

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的手同樣冰冷，然而，很穩定，很有力量。

手心里，女人的指節逐漸不再顫抖。

然而她的嘴唇還在不停顫動，似乎在喃喃自語。

“瘋女人，放開我弟！”

“你想對他干什么！”

這時，程云突然跑過來，打掉了女人的手。

他氣喘吁吁地跑了兩公里。

剛停好破捷達，就看見一個鬼一樣的女人，拉住程暉不放。

程暉就跟木頭一樣站在原地。

自己這個弟弟是不是傻。

知道他從來不近女色。

但是胃口也不能這么古怪。

怎么就對毀容女感興趣了。

找女朋友，可以冷門，但不能邪門。

哪怕是直播間里的港風性感御姐也行啊。

程云一把將程暉塞進捷達。

程暉回過頭去，看見那團火還沒熄滅。

漫天的白色紙錢，就好像黑夜里招魂的燈。

“這種人，一看就是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你怎么念念不忘……”

“還不如想想詩曼，波濤洶……”

話音還沒落，程云的目光，就落在程暉手里的紙上。

上面明明白白寫著，照片里被殺的女人，就是人氣主播，梁詩曼。

而就在剛才，梁詩曼才在人氣十萬的直播間里，跳著熱舞，朝網絡對面的男人們，比心、送飛吻。

想到這里，程云的嘴角凝滯了。

他從頭到腳，打了個寒顫。

“別……別理這個女的。”

“她就是個神經病。”

“詩曼怎么可能是個死人……她剛剛，明明還抽中你單人約會。”

程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程云。

自己這個哥，大概出生的時候沒帶腦袋。

竟然想撮合自己，跟一個……厲鬼或者什么別的東西？

剛才在直播間里，只一個照面，他敏銳地感覺到，那個叫詩曼的女人，在盯著自己。

她扭動著水蛇腰。

她眨著纖長濃密的睫毛，深黑色的眼珠子，好像爬過網線，直直凝視著自己。

她用鮮紅色指甲輕輕地敲著屏幕。

她發現自己了。

她在挑釁自己。

那串數字也不是隨機出現的。

ID號碼865871。

程暉敢打賭。

這個叫詩曼的女主播，故意抽中自己見面。

她圖什么呢？

一般只有非人類，會對自己感興趣。

程暉仿佛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潛藏在身體里的，獵人的第六感，告訴他，對面是個有趣的獵物。

而那只獵物，也在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自己。

彼此都認為對方，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這種感覺，第一次出現，是在江一村，面對那只叫吳春的骷髏。

剛才在路邊，給自己妹妹燒紙的毀容女，仿佛在證明自己的猜測。

梁詩曼不是人。

如果猜測是真的，那就見見？

像兩個神交已久的網友那樣，約個會？

他用手指骨節，有節奏地敲著車窗。

也看不出來，心情好還是不好。

看著車外黑夜里，藍色、黃色、白色燈光交織成的色塊。

有一絲微涼的夜風。

叫人莫名其妙地發冷。

他把帶著梁詩曼照片的A4紙，伸出車外。

夜風擦著紙片，獵獵作響。

彩色紙逐漸擺脫了程暉的手，像一只夜空中的幽靈，消失在窗外。

“不要亂拋垃圾！”

“被監控拍到，罰款兩百，你不知道嗎！”

程云心疼得直齜牙。

兩百塊，夠買三天菜，一條煙了。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覺得頭皮一緊。

就好像有人，用沒開刃的鈍刀，將他的頭皮從后腦勺，一點一點掀起來。

“別弄我，開車呢！”

程云訕笑著拍了拍程暉的肩膀。

自己這個弟弟，還真是愛惡作劇。

多大人了，還扯頭發玩兒。

旁邊沒人作聲。

然而，這時候被人抓頭皮的感覺，更強烈了。

就好像一把剪刀，對著頭皮中線，慢慢地扎下去，然后用四根手指，緩緩扒開。

鈍痛。

讓人全身發麻。

“喂，別玩啦……”

程云不耐煩地轉過頭去，想要痛打程暉一頓。

不知道駕駛不安全，親人淚兩行嗎。

然而，他看見程暉正一臉淡漠地抱著手臂。

根本沒有伸手。

而自己的頭頂上的感覺，就像被人像剝橘子皮一樣，緩緩扒開幾瓣。

程云不由自主聯想到剛才，在路邊抓住程暉手，胡言亂語，像鬼一樣的瘋女人。

他的背后不由得滲出了一層冷汗。

“啪！”

駕駛窗突然發出一聲響。

一張臉，貼在了程云、程暉正前方。

那是一張漂亮女人的臉。

挺拔的鼻子、冷白的皮膚、艷紅的唇彩、又黑又長的頭發。

是那張剛才被程暉扔出去的，揉皺了的紙。

不知道是不是程云的錯覺，紙上那張歪歪扭扭的臉，好像逐漸露出了笑容。

“嘀嘀……”

對面刺眼車燈閃爍。

喇叭聲刺穿耳膜。

程云猛地打胎，一輛大貨車逆行貼著捷特車門擦過去。

腳剎不靈。

車身打滑，在公路上漂移一百八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