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窗外，幾只海鷗掠過灰蒙蒙的天空。馬爾科百無聊賴地數著它們的數量，在牢房中的日子很無聊，當然其實算不上多么艱苦，因為自己的貴族身份，獄卒們始終畢恭畢敬。

“馬爾科大人。”

威廉·普萊奧的聲音在走廊盡頭響起。這位理查的近臣總是帶著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此刻正站在牢門外，身后跟著兩名衛兵。

“威廉閣下，”馬爾科從靠著的草墊上站起身，“國王有什么吩咐嗎？”。

“國王想見見您，請跟我來吧。”威廉示意守衛打開牢門。

“哦？”馬爾科半開玩笑地詢問威廉，“是好事還是壞事？還是說國王想親手了解我？”

威廉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陛下只吩咐我帶您過去，具體緣由......”他頓了頓，“我也不清楚。”

***

“愿平安與您同在，陛下。”馬爾科微微欠身，他被威廉帶至理查的行宮。

理查沒有回應，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侍從們退下。偌大的廳堂內，只剩下馬爾科和王座上的理查。

“熱那亞的小子，”理查慵懶地靠在王座上，目光平靜如水，“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馬爾科心領神會——國王關心的從來不是對錯，而是后果。“關于沖突的始末，想必陛下已在審判中了解清楚。”馬爾科直視理查，“不如讓我談談阿卡港的未來，以及...十字軍的物資運輸。”

理查輕輕抬了抬手指，示意他繼續。

“即便陛下仁慈，只對威尼斯人稍加懲戒——哪怕是象征性的罰金，”馬爾科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格外清晰，“他們也會認定您偏袒熱那亞，轉而投向腓力國王的陣營。”

馬爾科停頓片刻，“不如...嚴懲他們，收回其貿易特權，轉授比薩人與熱那亞人。這也是削弱威尼斯人，也是您未來的敵人在黎凡特的影響。而且畢竟，整件事他們才是真正的導火索，對整個沖突負有最大的責任。”

“比薩人必定欣然接受，屆時您還能拉攏他們。至于物資運輸...”馬爾科胸有成竹，“熱那亞與比薩的運力，足以保障十字軍的需求。”

“那你呢？”理查突然冷笑，“你也是階下囚，熱那亞人也是暴亂的參與者，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

“秉公處置，陛下。”馬爾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熱那亞愿接受懲罰，甚至可以讓渡部分運輸權給比薩人。當然...“馬爾科意味深長地補充，“比薩人一時難以消化全部運力。”

“我說過，”理查的聲音驟然轉冷，“不得影響物資運輸。”

“正是如此，陛下。”馬爾科立即接話，“為保神圣事業不受耽擱，懇請特許熱那亞暫代原定運輸。”

“所以實際上...”理查冷笑著看向馬爾科，“你們毫發無損？你們這群貪婪的熱那亞人。”

“不，陛下。”馬爾科上前半步，“我們愿獻上豐厚贖金，充作軍費。威尼斯人為贖回拉涅羅，同樣會獻上重金。”

馬爾科連補充道，“至于港口重建...熱那亞人愿和威尼斯人一同承擔，若威尼斯人退出，熱那亞可獨力承擔，只求租用已被焚毀的威尼斯商區，我們每年會向您繳納租金。”

理查沉默良久，“等著吧，”最終他冷冷開口，“你會知道結果的。”

***

在簡陋的牢房里度過漫長的十五天后，最終的審判結果終于揭曉。

正如馬爾科所料，威尼斯人被判定為阿卡港沖突的主要責任方。在所有人眼中，這場沖突的脈絡清晰可見：威尼斯人蓄意挑起爭端，企圖憑借兵力優勢徹底擊垮熱那亞人，卻最終自食惡果。

懲罰來得又快又狠。威尼斯人被剝奪了幾乎所有的十字軍物資運輸的貿易特權，這使得他們在十字軍東征中無利可圖。當投入遠超過回報時，威尼斯人在贖回拉涅羅·丹多洛后，毫不猶豫地宣布退出十字軍東征。

至于熱那亞人，處罰確實如馬爾科與理查商談的那樣。

只是這位精明的國王趁火打劫，開出的贖金數額遠超馬爾科預期，再加上一筆同樣驚人的沖突罰款，總額幾乎相當于熱那亞在黎凡特地區四個月的收益。但熱那亞人仍然痛快地付清了這筆款項。

對熱那亞人而言，這筆交易再劃算不過。用金錢換取威尼斯人的退出，以及他們在十字軍貿易中的特權地位，簡直是天賜良機。而且這次沖突也將理查國王和熱那亞的同盟關系徹底綁定。

而最大的受益者莫過于比薩人，他們對這次的沖突以及處理結果在滿意不過。他們幾乎兵不血刃，就獲得了威尼斯人一半的貿易特權。

不過對熱那亞來說，經過幾年前那場海戰，比薩人早已構不成威尼斯那樣的威脅，所以給比薩人讓利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不足畏懼的。

對十字軍而言，這場沖突造成的直接損失尚可承受，但潛藏的風險卻令理查脊背發涼。

所幸撒拉森人未能及時察覺這次內訌，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為防止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理查調遣了一千名十字軍駐守阿卡港，鐵灰色的鎧甲在碼頭巡邏的身影，對熱那亞人，比薩人以及任何想要挑起事端的勢力成為新的威懾。

正如馬爾科所料，面對既定事實，這位精明的國王最終選擇妥協——帶著咬牙切齒但又滿意地收下巨額贖金。畢竟對理查而言，他的統治的永遠圍繞兩個永恒的主題：發動戰爭，以及斂財。當然斂財是為了負擔得起更多的戰爭。

總的來說這場意料之外的沖突，也給馬爾科和熱那亞人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誰能想到，一個貪婪愚蠢的商會會長，竟陰差陽錯地成為撬動威尼斯退出十字軍的支點？

不久，熱那亞大議會的委任詔令抵達阿卡。馬爾科·多利亞正式被任命為熱那亞在十字軍的全權代表——這意味著他的地位不再僅依附家族蔭庇，而是獲得大議會的公認。

當然，這個委任，很大程度上也是多利亞家族在熱那亞大議會運作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