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紛爭就出在懷荒人送的五百只羊上面。
剛才賈思同只顧著找曹紇真了解懷荒軍中的情況,全然忘記了主持分羊的事情。
城中存糧所剩無幾,已經到了吃一頓少一頓的地步。
故而羊群才入城,便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近兩千戰兵,還不算家中的婦孺,五百只羊可管不了幾頓飯。
大多數鎮兵希望當即宰羊,并按人頭分配,這倒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半道上殺出來一伙豆盧氏的私兵,要求將羊交給他們來進行分配。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這些羊是懷荒人酬謝送還死者尸首而得,而當日“空城計”一場激戰,出力最多、斬獲最多的就是他們。
按他們的道理,應該按戰功分配,這樣算來,豆盧氏私兵不過兩三百人,卻人人能分一只羊,其余鎮兵頂多能喝點羊湯。
這下鎮兵又不干了。
雖說當日一戰豆盧氏私兵斬獲最多,可前期拆屋堵路的力氣活鎮兵們都沒少干,而且豆盧家還有一些存糧,干嘛非得和已經餓了肚子的鎮兵搶吃食,更何況接下來的守城作戰更是得全員參與,光憑豆盧氏的兩三百私兵怎么可能守得住偌大一個柔玄城。
賈思同趕到現場后,一面怪曹紇真說話夸大其辭,一面不由得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目前只是兩方對峙,既沒有打起來,也還沒有人在外敵圍城的當口拔出刀子,而且豆盧寧也在差不多同一時間趕到了。
“依我看,這些羊可以平分,但是今日出城之人必須得梟首示眾,不然軍令何以行、軍威何以立,此城何以守!”
豆盧寧見到賈思同后,第一句話便帶著騰騰的殺氣。
“何至于此?”
“賈公既然放這些人出去,就不該讓他們再回來!”
豆盧寧盯著賈思同低聲說道:
“聽聽他們在說什么‘這些羊是懷荒的兄弟送的’,甚至還在替懷荒賊軍說話,勸光棍漢出城投奔!懷荒的賊子還沒來攻城,恐怕今天晚上就有不少人要逾墻而走了!”
“何至于此!”賈思同大驚失色。
鎮兵越聚越多,就連安排來執夜守城的鎮兵都趕來了,現場也是愈發混亂起來。
“豆盧軍主,現在你要是把剛剛的話大聲說出來,這下可就收不了場了。”曹紇真不知什么時候湊到了兩人身邊,言語中也全是威脅,毫無上下尊卑的概念:
“既然您的仆役私兵能夠以一當十,那這個城池就全交給你們好了。”
豆盧寧狠狠瞪了這個不知尊卑的鎮兵一眼,本想作色發怒,卻見周圍局勢愈發不堪起來。在黑暗之中,他也能感受到無數不善的目光向他投來。
“那請賈公下令,現在就殺羊分肉。明日若還有人說什么出城投奔的話,希望賈公能拿出鎮將的軍威來嚴格處置。不然,要么我來動手,要么干脆把城池讓給懷荒人,大家伙全完蛋好了。”
豆盧寧輸人不輸陣,他不屑于同這個粗魯無文的鎮兵搭話。
“這是自然。”賈思同點頭應許道。
“那肉怎么個分法!”曹紇真卻依舊步步緊逼,絲毫不把豆盧寧放在眼里。
“還能怎么分,平分!”豆盧寧忽然拔刀抵住曹紇真的胸膛,“你要是敢再插嘴,小心你大父的刀子不長眼!”
另一邊樂起等人也沒有閑著。
樂舉派人來說,且如城附近長城上的烽燧、寨堡已全被控制住,馬上要與樂起合兵攻城。
但是樂起卻當著丘洛拔的面讓信使轉告兄長:
“西征柔玄,少不得驚動恒州,得小心監視。小小柔玄,有丘洛拔足以,我和胡洛真大哥都沒打算出力咧。”
樂起所說并非毫無根據。
從投降的柔玄鎮兵口中得知,柔玄城中存糧所剩無幾,只需要牢牢圍困住,不怕柔玄城打不下來,人多了反而壞事。
也確如樂起所料,當夜就不斷有饑餓的柔玄鎮兵縋墻而下,前來投奔,故而城中因羊而起的紛爭也傳到懷荒人耳朵里。
加上樂起剛剛有意的吹捧,丘洛拔的信心又膨脹起來,于是提了一個可行性很高的建議:
“咱們今夜就去夜襲,用不著云梯撞木,就帶繩索攀城,然后把豆盧氏兄弟抓住,這城自然就破了。”
樂起笑了笑,沒有同意:
“我倒是覺得可以再等一等,免得柔玄人狗急跳墻,要是把城給燒了,將來咱們的家眷可就沒地方安置了。”
“老丘前次失利是中了豆盧寧的詭計,要是真刀真槍干一場,難道咱們還打不過他們?”丘洛跋還沒說話,一旁的慕容武就湊了上來質疑道。
樂起聞言一笑不以為忤,而是耐心地解釋道:“你們難道不覺得柔玄人和他們的鎮將的舉止都很奇怪嗎?”
“明明東西兩邊的軍鎮都反了,自己家里也沒有多少存糧,卻既不走也不打還不降,居然還有兩千多人留在城中坐以待斃。這說明什么?”
“他們蠢唄!”
“那他們又是誰?”樂起反問道。
丘洛跋二人不明所以,繼續聽樂起掰著手指頭數道:
“依我看,這些人大概分為三類。”
“一是鎮將賈思同等官員僚吏,自認身負王命不敢輕易棄城。其中還包括像那天出城的曹紇真那種,受了鎮將的恩惠不忍離去的;”
“二是豆盧氏兄弟。家中還有點糧食積蓄撐得下去,又不愿意投賊,還指望趁亂火中取栗的”
“剩下的就是一堆茫茫然的庸人,一邊指望朝廷和鎮將能突然變出糧食,一邊又擔心被外鄉人欺負的。對于他們來說,無論是沃野人還是懷荒人都是外人。”
“他們信不過外鄉人。”
“咱們第一天著急攻城,他們就立馬團結起來。現在送了五百只羊,他們反而因此拔刀相向。所以說,要是去攻城,他們多半又會放下恩怨團結起來。”
丘洛跋聽完長嘆一聲,望著城外支起的一排大鍋出神:
為了引誘柔玄人投降,樂起將全軍的大鍋都給集中了起來,宰殺了一批牲畜來煮肉熬湯。
盛行的東南風將羊肉的香味吹到了柔玄城頭。雖然隔著老遠,丘洛跋似乎也能看到柔玄守兵上下蠕動的喉結。
“那咱們就這么等著?”
“再等兩天如何?之后再無動靜,就請丘大哥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