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耳邊震耳欲聾的“萬歲”恭賀聲,趙匡胤的目光,并未在那數萬面容狂熱的禁軍身上。
他帶著審視的目光,正緊緊盯著趙德秀。
由于趙德秀為他“黃袍加身”的舉動,讓趙匡胤這時看向趙德秀的目光中多出了幾分其他意味。
在原來的計劃中,為自己“黃袍加身”的人應該是個名字不會被記入史書的人,或者說那人可以隨時被舍棄。
因為“黃袍加身”的舉動在今天這場大變中,是起到了一錘定音的效果的。
在一場擁立新天子的兵變中,有人做出了一錘定音的舉動,這樣的功勞足可稱為“擁立首功”!
擁立之功就已經是一輩子常人難以企及的功勞,更何況首功呢?
趙匡胤一開始從沒想過,要將這首功交給任何一位心腹,包括他的胞弟趙匡義。
否則在這巨大功勛面前,任何一位心腹將來都可能居功自傲,尾大不掉,這是有志成為帝王的趙匡胤難以接受的事。
可是若是這人是趙德秀呢?
趙德秀生于趙匡胤與發妻賀氏成親的第二年,那一年趙匡胤還是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不顯山不露水閑居在家。
趙德秀以長子的身份落地,身為人父的趙匡胤曾如大多數民間的普通父親,親自為還是嬰兒時期的趙德秀把過尿。
甚至在趙德秀嬰兒時期常年生病的時候,很多次是趙匡胤親手抱著哭鬧的趙德秀哄他入睡。
時至今日,每當午夜夢回趙匡胤想起發妻賀氏時,也會想起十幾年前他抱著趙德秀奶香滿懷的天倫之景。
若不是有這般親情在,在趙德秀今夜請求趙匡胤再給他一次機會時,趙匡胤怎可能輕易答應?
而有著這般親情在,趙匡胤難道會在這時候忌憚趙德秀嗎?
不止不會忌憚,趙匡胤反而還會感到欣慰!
“情勢至此,何來退路”的勸進,體現了趙德秀的膽氣。
善于觀察局勢變化,能在須臾之間就做出爭奪從龍首功的決定,這體現了趙德秀的機警。
既有膽氣,又性機警,在這王朝傾覆如兒戲的亂世背景下,新興的皇朝需要這樣的皇長子。
你想要這首功,那為父就給你。
審視的目光只是一瞬,取而代之的是趙匡胤愈發欣慰的目光——皇長子可期。
這時沒有人知道趙匡胤的內心想法,可在趙德秀的刺激下,有些人是真的再也不敢拖延了。
臺下的趙匡義見趙匡胤與數萬禁軍的君臣之分已定,他深深看了趙德秀一眼后,率先從數萬人中起身來到高臺上。
來到高臺上后,趙匡義連拱手對趙匡胤進言道:“今天位已定,光復京城刻不容緩!”
剛被趙匡胤親扶起身的趙德秀,恰好就聽到了趙匡義的的這番進言。
趙匡義口中的“光復”二字,險些讓趙德秀笑出聲來—到底誰才是叛軍?
怪不得歷史上他的這位叔父能深得趙匡胤信重,單這語言藝術就不是常人能有的。
不過嘛,趙匡義說的的確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趙匡義話音落下后,臺下就有幾位重將連忙上臺,將趙匡胤扶至臺下的一匹早就準備好的駿馬上。
待趙匡胤上馬后,許多大將就將趙匡胤環繞著保護起來,高聲呼喊的數萬禁軍這時亦在諸位將校的指揮下齊齊凝神噤聲。
數萬人皆齊齊望向趙匡胤,等待著他下達稱帝后的第一道圣旨。
開封城內那位小皇帝的生死,及城內十數萬百姓的安危,便都在趙匡胤即將下達的第一道口諭中決定。
而就在趙匡胤正欲開口之時,剛才一直被趙匡胤帶在身邊的趙德秀就連忙站出身來,挽住身前御馬的韁繩獻言道:
“諸軍將校,若恃功肆行剽略,使民肝腦涂地,非順天應人之意,更會讓新朝失去民心,愿陛下誓而后進!”
相比于剛才在高臺上的高亢勸進,當下趙德秀的語氣以沉穩為主。
可當下語調的降低,卻反而讓周圍的趙匡胤一眾心腹齊齊大驚。
趙普,沈義倫,王仁瞻等謀士聽完趙德秀的話后,忍不住將目光看向趙匡胤。
剛才不論趙德秀在臺上的表現如何,他們都認為一切是趙匡胤的事先授意。
趙匡胤就是想將從龍首功給趙德秀,讓他初步積累出一定的聲望,為趙德秀以后的入朝奠定部分基礎。
從龍首功向來敏感,人臣能不沾就不沾,唯一承擔這功勞將來又不會遭到反噬的也只可能是趙德秀。
對于趙匡胤的這點安排,趙普等人都能表示理解。
但眼下不同!
眼下是趙匡胤成為新君后將要發布第一道圣旨的時候,很明顯這第一道圣旨將會是新朝前期的政治綱領。
而趙德秀在這時出來獻策,這很難不讓人報以遐想——新君是有意現在就讓長子涉政了嗎?
不止趙普這么想,立于趙普之后的趙匡義幾乎是頃刻間,也在腦海中浮現出了類似的想法。
這一想法讓趙匡義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因以往的成見,趙匡義打心底里認為,今日趙德秀的每一言一句皆是趙匡胤的特意安排。
一想到這,不甘的情緒就在趙匡義的胸膛翻滾著:
就因為是自己的兒子,兄長就要硬生生扶起一個阿斗嗎?
可不管趙普及趙匡義等人怎么想,趙匡胤自己是知道一切的。
見趙德秀能有“控制虎狼,安定民心”的政治見解,盡管這政治見解不全面,可至少能體現趙德秀在政治上是有著可造前景的。
趙匡胤再也抑不住內心的欣喜,他于馬上以馬鞭指向趙德秀言道:“皇子仁德,國之幸也!”
說完這句贊語后,趙匡胤便挺身看向周圍的數萬禁軍。
被數萬虎狼包圍的趙匡胤鎮定自若,語氣威嚴:
“吾有號令,爾能從乎?”
趙匡胤聲若洪鐘,他的話音一落下,馬下的眾多大將皆齊齊參拜回道:
“陛下有令,效死從之!”
得到了眾將的回應后,趙匡胤很快便仿照當年劉邦約法三章的故事,對數萬禁軍下達了第一道圣旨:
“周太后幼主,吾皆北面事之,汝輩不得驚犯!
周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
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
用令有重賞,違即孥戮汝。”
趙匡胤最后以深重的告誡,結束了屬于他約法三章的內容。
當初步定下新朝前期的政治綱領后,趙匡胤又接著高喊道:
“王彥升,潘美何在?”
趙匡胤的話音剛落,就有兩員將領挺身而出立在趙匡胤前方。
“臣,敬領命。”
看著身前的兩員愛將,趙匡胤快速說道:“朕命汝二人率三千精騎先行疾馳回京。
務必要在消息傳回京城前,掌握住京城的城防。
另外代朕,向城內的人宣告朕稱帝的事。”
趙匡胤下達的每一道命令,趙德秀都在認真的聽。
陳橋兵變作為華夏歷史上最著名的兵變之一,其中有太多優秀的經驗需要他消化。
當然,只是消化哈...
而趙匡胤這時候下達的每道命令,都與歷史上的大差不差,就在趙德秀還在苦心鉆研之際,他耳旁傳來了一道威嚴的呼喚:
“德秀!”
見趙匡胤有喚,趙德秀立刻來到潘美身旁站定。
“兒臣在。”
趙德秀不知道趙匡胤為何會突然召他,就在趙德秀心中揣度之時,趙匡胤新下的一道命令讓他忍不住與身旁長相俊美的潘美對視了一眼。
“你隨仲詢(潘美)一同回京!”
對視之際,趙德秀見到了潘美正對著他,努力的在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潘美,北宋初年出色的名將之一。
父皇,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