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晚有金吾衛在左右、李篤并不打算咽下這口惡氣，軍隊面前講究的是有怨抱怨有仇報仇，挨罵挨打不還手只會損害自己的威望。

更何況千秋節前李篤只是不經意間沖撞了韋氏老宅，這韋堅就耿耿于懷、暗中針對不止，一來二去李篤也早已懷恨在心。

李篤撥開護衛的金吾衛，一邊在手上套著鐵手套、一邊對韋堅笑吟吟道：“韋明府如此沙屌、莫非是啖了狗屎？”

上次辛云京這般辱罵自己、李篤一直記在心中，如今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文官系統之中罕見如此斯文掃地的言語，韋堅面紅耳赤、當即揚臂欲與李篤纏打，卻沒想到李篤重重揮出一拳徑直砸至韋堅面頰，血與斷牙迸裂而起、韋縣令仰面倒地。

層層疊疊的長安縣差役忙不迭弓身去扶自家明府，如此一來、那好似被刻意遮擋著的常平倉便露出了身影。

常平倉在無數的火把照耀下仿佛散發著燁燁的光芒、誘人無比。

京兆少尹田賓庭曾問李篤、可知道常平倉儲量多少，戶部侍郎王鉷布置的工作、首要的任務便是平抑鹽價。

李篤的確想看看常平倉這把鞘中的刀，如果足夠鋒利、自己就可以放心的回家休息了。

只是推開看守、砸開門鎖，李篤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倉中儲量竟如此寒酸。

李篤的第一反應是西市署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維持市場的繁榮、果然很厲害。

“平、平準倉中還有些儲備…”所謂的管轄權異議對鐵甲軍士全然無效之后，追來的西市令額頭冒出了冷汗，以為李篤是在嘲諷自己、進而訥訥出言試圖辯解。

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平準倉本就是中轉小倉，杯水車薪、于事無補。

李篤帶著金吾衛將典當鋪席卷一空后潮水般退去。

“開市之后物價必然飛漲。”

看看、連辛云京都能看出其中的危害，擔憂的情緒在金吾衛中已經開始漫延，大伙兒都是在長安生活，收入就那么點、已然十分不易。

返回金吾衛杖院、已然接近晨鼓時間，李篤與辛云京商量了一番，決定把典當鋪中的錢分了、夜班兄弟們下值歸家去吧。

至于李篤自己，打了個哈欠、尋了處軟榻躺下歇息片刻：

兩件差事辦成了一件、搞砸了一件，最要命的是常平倉往來賬目完整、物資去向清晰，方才李篤只掃一眼、便知道犯了天大的忌諱。

李篤將其中的陷阱講給辛云京聽：難怪那韋堅挨了一拳、也不多作聲，原來是場陽謀、要把矛頭往陛下身上引。

辛云京苦思冥想良久、發覺問題所在：“那豈不是讓陛下難堪？”

“事情尚未蓋棺定論、十一郎可有什么辦法補救？”

辛小將軍前途正好、可不愿意奮進道路就此戛然而止，因此連連催促、盼望李篤亡羊補牢。

聽著辛云京嘀嘀咕咕，李篤思緒遨游天際、陷入半睡半醒之間。若說辦法肯定是有的，譬如找到百官行述、依照罪證查抄大族，如此一來物資充沛、市場自然平穩。

且無論是戶部王侍郎、京兆田少尹，都反復暗示了這個出路。

只是百官行述找不到啊，從春草到戶部司循吏、又從金粉樓到西市，偌大的長安城、楊謙會把百官行述藏在哪里？

百官上衙時間、李篤來到戶部官廨，將常平倉情況向王鉷王侍郎如實匯報，王侍郎倒是云淡風靜、連道不急：“民意醞釀需要不止一日，政事堂中本官還能再拖延一日。”

“兩日之內、將事情辦妥，李郎有功無過。”

告辭離開、李篤奔向勝業坊寧王府邸，本想問問小時候玩捉迷藏時、長兄總能找到自己是有什么訣竅，不曾想門閽告知李篤：老王爺、王妃乃至汝陽郡王等都被圣旨召去了驪山溫泉宮。

上次武德殿、這次溫泉宮，這皇帝怎么總拿全家逼迫自己站在斗爭的第一線？

腦中毫無頭緒，漫無目的的游蕩間李篤回到了通義坊家宅，備好浴桶將身體浸入熱水之中，蓁末收拾李篤衣物時不經意間一嗅、便發覺了昨晚夜不歸宿的秘密：

“衣服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夫郎昨晚竟然夜宿仙樓？”

昨晚那情況、兔精仙子的一身胭脂氣息想不沾上都難，可回憶真的是一點都不美好。

先講那狐兔橫行的新鮮玩法、又講薛郎君的狂躁瘋癲，最后說起蒸乳酥、將蓁末嚇得淚眼盈盈，以至于本來已經褪去羅裙要跨入浴桶、又連忙套上衣衫遮住一雙蜜桃。

“原以為石崇王愷斗奢、北朝胡虜食人皆相距遙遠，不想這般慘劇竟還在人間上演。”

“夫郎知道，妾乃王府奴婢出身、家父為則天順圣皇后朝時犯官后代，幸有夫郎自幼寵愛、方才人生順遂美滿。”

“妾記得有一次、在家中同十七娘爭吵，十七娘去尋找阿兄，言妾出身卑賤、比不得豪門世族，不配踏入王府、應該打殺出門。”

“阿兄道：我李氏皇族至尊至貴，什么望族淑女、勛貴后代，在眼中皆與仆婢無異。”

“彼時妾尚且年幼、常常為此傷心，后來看多世間百態，知道大族之中、仆婢仿若玩物，生生死死只在主人一念之間，才懂阿兄那是真正的良善之言。”

蓁末追憶童年舊事，李篤也只能頹然嘆息，本朝奴隸在法律和習俗層面的確沒有什么生存空間，奴婢賤人類比畜產、乃是法條原文，擅殺無罪仆婢的處罰與屠宰耕牛無異。

也就是自家人仗著是皇族近親睥睨天下、通俗點說就是瞧不起所有人，加之要塑造和睦良善的人設，才使得蓁末能夠平安快樂。

李篤頗后悔講述這些不知所謂的事情，索性起身出水，準備去廚房親手烹飪一些美食、撫慰美人心靈。

這牙行得來的廚娘如今就是自家奴婢，恪盡職守將廚房收拾的井井有條、李篤傳授的鐵鍋炒菜也掌握了幾分功力，只是李篤站到這灶臺之前、左看右看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廚娘以為是哪里出現了錯誤、連忙請罪，李篤擺擺手：“不關你的事。”

是那倉部司循吏家不對，他家的房子地段絕佳、價值不菲，李篤本來就想不通她們為何寧可在其中苦挨、也不說賣掉換錢。

此時又察覺那廚房，冷鍋冷灶、空空如也，如今年代又不能點外賣，那循吏的妻和子平時怎么吃飯？

恍然大悟之后李篤不由感慨，誰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循家的黃臉老妻、還不是用性命在守護丈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