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兩堆糧，哪個姓官，哪個姓年？”

李員外聽得直咽口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自然是……自然是年公子說它姓什么，它就姓什么！”

“正是這個理兒。”年熙滿意地點頭，接著說道，“既然我的農莊為國出力，還要課稅嗎？”

李員外一拍大腿：“年公子為國分憂，自然該免賦稅！”

年熙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李兄果然一點就通。你那邊的地要是并進來……”

“妙啊！”李員外猛地站起來，激動得上前一步，“全都成了免稅田！年公子這招實在是高！”

見年熙笑而不語，李員外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年公子，不知這分成……”說著伸出三根手指比劃著。

年熙慢條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成。”

“哎喲我的公子爺啊！”李員外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哭喪著臉道，“小的這些年孝敬上頭都不止這個數……”

年熙突然沉下臉，手指重重敲在茶幾上：“你的地都給了我，還要去孝敬誰？”見李員外縮了縮脖子，又放緩語氣道，“李員外是聰明人，水漲船高的道理應該懂吧？”

李員外眼珠亂轉，心里噼里啪啦打著算盤：這一成是免了稅，實打實的一成，中間少了衙役盤剝、火耗折損，更妙的是并入莊園后產量定能翻番。可這么一來，就等于是把上面全都賣了……

年熙見他神色變幻，突然冷笑一聲：“李員外，這事你要不要回去跟上面那位大人商量商量？”

李員外心思百轉，“眼前這免稅田的甜頭先吃下再說，至于上面的人……他偷瞄了眼年熙，暗想這年公子行事如此霸道，日后這四川地界就算都姓了年，也不奇怪。”

“買定離手！”李員外一咬牙，心里發狠道：“賭他娘的一把！橫豎這些年孝敬上面的銀子早夠本了，不如改換門庭投靠年家。”

想到這，他臉上堆出諂笑，腰桿子都不自覺彎了幾分。

下了決定的李員外連連擺手，臉上堆滿諂笑：“不必不必！年公子多慮了。”他拍著胸脯道，“小人雖然靠著那位大人吃飯，但這些田地可都是實打實的私產！”

年熙故作愁容地嘆了口氣：“李兄啊，眼下我也有樁難辦的事。”

李員外連忙湊近：“年公子說笑了，這蜀中還有什么事能難倒您？”

“實不相瞞，”年熙壓低聲音，“這磨坊工期緊得很，可朝廷的撥款還沒下來……”他故意欲言又止。

李員外眼睛一亮，拍著胸脯道：“好說好說！年公子要多少？小人定當為您籌來！”

年熙故作沉吟：“不多，一千貫足矣。”

“這有何難！”李員外笑得見牙不見眼，“咱們自己人，只要您肯給個加一的利錢……”

他說的“加一”指的是月息利率，借十兩銀子每月要還一兩利息。年化利率極其驚人。

年熙心頭暗罵這廝果然貪得無厭，面上卻不動聲色：“李兄爽快，這錢該你掙。”

李員外連忙擺手：“年公子誤會了！小的只是從中介紹，外頭放貸都是加三的利，小人去拿，只要加一。小的怎么會掙年公子的錢。”

年熙說道：“如此，就有勞李兄了。”

李員外剛端起茶盞要喝，瞥見年熙意味深長的眼神，立刻會意地放下茶碗，諂笑道：“公子稍候，小人這就去準備銀兩和田契，一并給您送來！”

年熙滿意地點頭：“李兄辦事爽快，快去快回。”

未到申時，五輛滿載錢箱的騾車就浩浩蕩蕩駛入農莊。車輪碾過土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引得農人們紛紛放下農活張望。

“這得多少錢啊？”

“莫不是李扒皮把年公子收買了？”

“完了完了，咱們的地怕是要歸那狗地主了！”

村民們交頭接耳，臉上寫滿憂慮。幾個膽大的孩子追著騾車跑，被李家的家丁厲聲喝退。

而那李員外竟捧著地契，滿面紅光地來找年熙，道：“年公子，地契都在這兒了！您過目！”

年熙接過厚厚一摞地契，交給朱懷墨：“明日你帶人去實地丈量。”

李員外諂笑道：“朱先生辛苦，待核驗無誤后，只需差人將另外兩份契書送到寒舍便是。至于戶房那邊，小人順道送去即可。”

年熙意味深長地笑道：“如此甚好，畢竟李員外與戶房，交情匪淺。”

李員外裝作聽不懂年熙的弦外之音，連連稱是。

他的心中實則暗自得意，覺得自己這番決斷頗有遠見卓識。既攀上了年家這棵大樹，又甩掉了燙手山芋。

他又從袖中掏出一份“借券”，雙手奉上：“公子，這是咱們說好的借據，請您過目。”

年熙朝外看了一眼，顧云威大步進來稟報：“少爺，一千貫錢已清點入庫，共裝二十箱，分文不差。”

年熙接過借券掃了一眼，提筆蘸墨，在“借主”處龍飛鳳舞地簽下大名，又取出私印重重蓋上。

李員外接過簽好的借券，如獲至寶般反復查驗，確認無誤后眉開眼笑地拱手：“公子爽快！那小人就不多叨擾了，告辭告辭。”

年熙端起茶盞淡淡道：“送客。”

年熙當晚就給年羹堯寫信，三分乞憐，七分威脅，活像個討債的祖宗。

阿瑪大人膝下：

兒叩首。彭山水利一事，兒已勘得岷江口形勝，擬效李冰之法，筑堰引水。然工程浩大，所費不貲，兒雖多方籌措，尚缺銀千兩。若得此款，既可解農莊旱澇之憂，復可設磨坊以利轉運，歲入可增。

今彭山十余村皆懸“年氏農莊”匾額，若逢旱魃為虐，恐釀大禍。兒項上人頭事小，累及滿門事大。伏惟阿瑪垂憐，速撥官銀相助。

至于磨坊官府文書諸事，全仗阿瑪斡旋。兒在彭山日夜督工，必使此堰如都江之利，永絕水患。

臨書倉促，不盡欲言。

兒熙叩首再拜。

年羹堯將信箋重重拍在案上，氣得胡須直顫：“綁架！這就是綁架！”他指著信，手指都在發抖，“把我的腦袋綁在他腰帶上，這是要錢嗎？這是要命！”

汪景祺賠笑道：“撫臺大人息怒……”

“你聽聽！”年羹堯抖著信紙念道，“全是民意滔滔，好個挾民意以令巡撫！這小子是要把天捅個窟窿！”

汪景祺輕撫茶盞，緩聲道：“撫臺大人，此事倒也不難辦。可從布政使司的地方存留銀中支取，或是動用耗羨銀項下的款項。”

年羹堯冷哼一聲，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不給！我看這小子還能翻了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