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8年6月11日，上匈牙利東南部一處城堡中。

夜色下，一座修建于中世紀的石制城堡靜靜臥在群山之間，苔蘚沿墻根爬滿了整面墻，看起來極具古老氣息。

這里靠近礦區舊道，四周林木密集，易守難攻，自十六世紀新教快速在匈牙利發展起便作為其中一位新教貴族的防御性宅邸。

南側塔樓內，一間被臨時改作書房的起居室里，坐著一位年輕的伯爵，喬治·拉科奇。

在他身后，站著另一位年輕的貴族，那是他的弟弟。

房間內點著兩盞油燈，光線搖曳，映照出桌上凌亂堆疊的信函與地圖。

窗外零星會傳來鳥類的啼叫聲，以及窸窣的風聲，寒風不時吹過，將房間內油燈上的火光吹到一旁，隨后又擺動回來。

就在這壓抑而沉穩的氣氛中，外門忽然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令坐在桌后的喬治陡然抬頭。

門開了。

帶著塵土味的夜風瞬間灌了進來。在風中，一個披著粗布斗篷的騎士匆匆進門，摘下手套，單膝跪地，將手中一卷信簡遞了上來。

“不急，調整好了再開始匯報吧。”喬治沒有立刻接過那封信，只是抬眼看著那人，等對方喘了好幾下氣后才重新開口。

“說吧。”

那人咽了一口口水，隨后低聲道：“殿下，最近在匈牙利瘋傳的，斐迪南大公疑似受神啟一事……屬下已經查明。”

直到現在，他在說話時，還是帶著喘息聲。

“他本人確實在宴會上提起，還當眾復述了帕茲曼尼給耶穌會寫的信件內容，以及預測了收信人的具體身份。”

“更重要的是，帕茲曼尼竟然直接在晚宴中，表明了他支持斐迪南‘神啟’的立場。他還說……”

喬治原本半倚在椅子上，但是，聽到這些話后，卻緩緩坐直了身子，微微皺眉。

“他還說什么？”

“他還說，”那位騎士將頭放得更低了，“若是斐迪南愿意承諾他以后不會反對教會存在的根本，便愿意支持他。”

“也就是說，斐迪南的‘神啟’，已經得到羅馬教廷，或者起碼是耶穌會的承認了。”

“斐迪南的‘神啟’……已經被承認了？”喬治低聲重復了一遍。

他的神情中充滿著不可置信——這件事比他想象的要發生的遠遠更快。

“是他親口說的嗎？還是那些神職人員編出來的？”他還想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漏洞，起碼能證明斐迪南的‘神啟’只是政治手段，而不是真正的受神啟發、指點，自己便也能安下心來了。

這樣的話，雖然還是說明了皇權和教權已經完全暫停了它們之間的對抗，形成了對抗他們這些新教徒的統一陣線。

但起碼，斐迪南不是真的有上主的眷顧，也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這樣的話，他們便還有獲勝的機會。

“不是斐迪南直接宣稱的，”那人答道，“這是當時在場的神職人員們推斷出來的——包括帕茲曼尼，也在28號那場晚宴上默認了斐迪南的說法。”

“當時的一眾主教和貴族，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倒是保爾·納達什迪，在宴席上質疑了斐迪南‘神啟’在宗教上的合理性。”

“嗯……”喬治點了點頭，“合理，看來起碼納達什迪家要跟斐迪南站在對立面去了。”

“不過，這會不會是帕茲曼尼和斐迪南在唱雙簧？”

“可能性極小。”那人答，“屬下當時刻意觀察了帕茲曼尼的反應，他明顯表示出驚訝，不像是與斐迪南預先通過氣的人。”

“所以，很有可能，斐迪南真的通過什么我們無法理解的方法，得知了信件里的內容……”

“屬下很擔心，若是斐迪南‘神啟’之名坐實，且確實得到‘神啟’，我們真的還有推翻他的統治的的機會嗎？”

喬治輕輕哼了一聲：“有趣……或許不過是斐迪南和帕茲曼尼演技好了些，成功騙過了你罷了。”

他轉身取下了一枚印章盒，撥開蓋子，指尖敲著桌面，緩緩開口問道：“你剛才說，與會所有貴族，都沒有反對斐迪南的‘神啟’。”

“你的意思是，除納達什迪家的天主教的大貴族們……已經全部倒向了斐迪南？”

“是的。”那人頓了頓，低聲接道：“不過，您說的不太準確。”

“就連保爾·納達什迪，也已經完全倒向了斐迪南，倒向斐迪南的程度比其他兩家更甚。”

“埃斯特哈齊、納達什迪、福爾加奇三家，皆已在宴會結束后表態支持斐迪南。”

“至于保爾·納達什迪，屬下有確切消息，他在午間禱告結束后，親口向斐迪南承諾，愿隨斐迪南調度，并愿意將自己家族的財產‘充公’。”

喬治瞇起了眼，顯然是不相信這三家能走到一塊去。

“納達什迪和另外兩家不是一向關系不好嗎？你確定此事為真？”

“千真萬確。”那人道，“關于納達什迪家的動向，是屬下親耳聽保爾說的。那時，我見保爾在午間禱告后沒有立刻離開，便也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了起來。”

“他與斐迪南之后的交談，我聽得一清二楚。”

“福爾加奇那邊，是您的另外一員心腹從別處傳來，絕對沒有問題。”

“埃斯特哈齊家族，一向和帕茲曼尼是政治同盟。帕茲曼尼動了，便說明他們家也動了。”

喬治聽到后，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隨后陰暗地笑了起來，笑得瘆人。

“真是活久見。”

“這幾家貴族竟然在這時候和斐迪南站在了一起，還愿意放棄自己作為地方貴族的一部分權利，以表示對斐迪南的支持。”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準備紙筆。我要擬一封信，送往匈牙利各地——通知諸位新教同仁，我們該商議一下國會上的應對之策了。”

（PS：哈布斯堡王室為了維持表面穩定，尚未在1618年前徹底排斥新教貴族參政。因此，新教貴族是可以參與匈牙利國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