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向裂縫走去的那一刻，整個空間像被悄然放入了一滴墨汁。

起初是細微的漣漪，自她腳邊蔓延開來，像是對她“移動”這一行為的響應，又像是一種隱形契約的激活。在這個由意識構(gòu)建的灰域中，每一個決定，都會投影出下一段世界的骨架。

裂縫像是一道舊傷，橫貫在世界的正中。它不是破碎，而是某種“尚未接通”的接口，仿佛等著她成為橋梁。

她停在裂縫前。

那是一道細到幾乎不存在的線，但當她站得足夠近，便能聽見里面?zhèn)鞒瞿撤N低頻音律——不是語言，卻帶著情緒。

像哀悼，像召喚。

沈念沒有試圖觸碰它。

她只是注視。

然后，裂縫內(nèi)，緩緩浮現(xiàn)出一段淡金色的浮字：

【意識單位009-A，請確認以下協(xié)議內(nèi)容】

【當前身份標簽：無】【編號識別：已注銷】【現(xiàn)實錨點：斷開】

【進入失名者協(xié)議后，您將不再擁有任何社會映射、不再被主腦記錄、不再受編號系統(tǒng)回收干預】

【您所擁有的唯一特權(quán)——是“自我定義”】

【請回答：你是誰？】

她看著這行文字，沉默了很久。

仿佛從未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明確地意識到——她已不再是“沈念”。

她是一個沒有歷史、沒有編號、沒有歸屬的存在。

這一瞬間，她意識深處有一股顫動緩緩升起。那是被格式化后的意識核心深處，一點未被抹去的“情緒殘響”，帶著“身份”所遺留的慣性在掙扎。

她試圖說出自己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澀，連“念”字都發(fā)不出音。

這個名字已經(jīng)被系統(tǒng)刪除。

她想用其他代稱、標識、代號，但每一個詞都像被這片空間吞沒。這里排斥一切“現(xiàn)成定義”。

那行浮字依舊等待著。

她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像是從虛空中撈出一片還帶著舊日余溫的詞語，她輕聲回應：

“我……是未完成的故事。”

浮字停止?jié)L動。

下一行文字緩緩出現(xiàn)：

【失名者協(xié)議接受】【進入灰域存續(xù)機制】【身份初始化中……】

【正在為您分配“存在形式”】

四周的灰霧忽然震蕩。

沈念眼前一黑，像是從光構(gòu)建的世界中被突然丟入實體空間。

當她睜開眼，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潮濕的木頭、風干的舊報紙、以及空氣中某種說不清的時間氣息。

她正坐在一間極為逼仄的老式雜物屋中。

光線從屋頂殘破的窗戶斜斜灑下，打在對面墻上的一張泛黃照片上。

照片里，是一個模糊得近乎褪色的女孩，站在一片海邊，神情淡漠地望著鏡頭。

她心臟猛然一緊。

照片里的女孩，像極了兒時的自己。

但她從未去過那片海。

——

她慢慢站起，腳下木地板發(fā)出沉悶的吱呀聲。四周是封閉的空間，像某種記憶廢墟復刻出的“舊居”，墻角堆著布滿灰塵的紙箱與發(fā)黃的錄音帶，空氣里漂浮著時間殘留的味道。

沈念的指尖輕輕劃過那張照片的邊緣，像是在驗證這是否是真實的物質(zhì)，而非幻覺的影像。

照片紙張冰涼且粗糙，觸感真實得令人發(fā)麻。她瞇起眼細看，照片下方隱約印著一行褪色的手寫字母：

“To S.N.— Find the version of you they erased.”

她心跳漏了一拍。

S.N.——這個縮寫，她本能地知道，那是“沈念”的前綴。但這個“they”是誰？是編號系統(tǒng)？還是某個她尚未察覺的觀察者？

她眉頭緊蹙。

這間屋子，不像是自然生成的幻境。它有邏輯、有生活痕跡，甚至連地上的報紙都標注著具體時間——2081年5月9日，一天，她從未在現(xiàn)實世界中“真實”存在過的日期。

仿佛這個空間，是“某個她本該經(jīng)歷卻被掐斷”的版本。

她沿著屋內(nèi)細致探索，每一件物品都帶著詭異的“半熟悉感”：那本攤開的小說，她明明從未讀過，卻知道主角會在下一頁死亡；那盞掉漆的煤油燈，她從沒用過，卻能精準點亮；還有廚房角落里的舊木箱，里面赫然躺著一塊布娃娃——是她童年從未擁有，卻無數(shù)次夢到過的模樣。

她感到喉嚨發(fā)緊，心底有什么東西緩緩浮出。

記憶？

不，那是更深層的意識投影。

她緩緩蹲下身，手指觸及那布娃娃的一刻，忽然，一道柔和卻堅定的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

“你終于來了。”

沈念猛地轉(zhuǎn)身。

屋角，站著一個身影——她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動不動地望著沈念。

那是一個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女子，穿著舊式長裙，面容溫和，但眼神卻透著難以形容的空洞感。更詭異的是，她的五官……竟與沈念一模一樣。

只是沒有表情，像是一面被抹去了情緒的軟件皮膚。

“你是……”沈念的聲音微微發(fā)啞。

那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開口：

“我是你丟失的情感。準確地說，是你在系統(tǒng)重構(gòu)中，被強行切割的共感模型。”

她走近一步，聲音如程序般平穩(wěn)：

“你我本為一體。你獲得了自由，而我，被拋棄在這里——灰域最初層。”

沈念倒吸一口涼氣。

她下意識退后半步，卻被背后的書柜卡住。那女人輕笑了一下：

“不用怕。我不是來奪回你的位置。”

她語氣微妙地一頓，像是在等待某個參數(shù)穩(wěn)定后才繼續(xù)：

“我只是……想提醒你。”

“自由，從來不是你一個人的命題。”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晰，那種“空”的感覺被一絲真實溫度所替代。

“有人在找你。”

沈念怔住：“林舟？”

女子微微搖頭：“不是他。是——‘Ω-N’。”

沈念眼神一變。

灰域，裂縫，干擾源，非系統(tǒng)命名規(guī)則。

那不是林舟，也不是編號系統(tǒng)派遣的清除者，而是一個她完全陌生、卻正在逼近的存在。

“Ω-N是什么？”她問。

女子的臉色忽然凝固，像系統(tǒng)識別失敗般停滯。

“我……不知道。”她聲音像是被什么堵住，“它是灰域的漏洞，也可能是……現(xiàn)實之外的觀察者。”

“你要小心。”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像數(shù)據(jù)錯誤般快速閃爍，逐漸消散于空氣中。

只留下一句話，在沈念耳邊久久回蕩：

“如果它找到你——記得，別答應它提出的‘契約’。”

——

沈念站在那空蕩蕩的屋中，久久未動。

窗外忽然傳來“滴——滴——滴”的脈沖聲，一閃一閃的紅點，像是某種未知的掃描信號，正在試圖鎖定她的“位置”。

她緩緩抬頭，凝視著屋頂那被云霧遮蔽的裂縫口。

眼神清澈，語氣如水：

“Ω-N是嗎？”

“那就……來見我吧。”

【章節(ji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