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坐在那張白色投影臺前，面前鋪陳著的是一份命名為《替代人生計劃書》的數據長卷。

標題之下，一串黑體標識赫然醒目：

「實驗對象 No.009-A適配方案·α版本·主觀情感模擬路徑·最終審定人：林Z.」

她的指尖幾乎是顫抖著點開第一行字。

光線打在她蒼白的面龐上，那一刻她看起來像極了另一個人——不像她自己，也不像那個曾在陸家穿行的人，更不像那個始終掙扎著要“記住”的少女。

她像一個剛剛走出劇本的人，面對一份劇本的劇透稿。

第一段寫著：

“實驗對象009-A原身份數據抹除率：87%。當前人格穩定度處于臨界值，建議注入‘真實世界情感變量’，用于輔助維穩?！?

沈念眼睛微微發紅。

“穩定度”，他們說的是她的人格？

她往下讀，每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模擬圖譜與情緒反饋曲線，還有對她過去每一個重要節點的重新編排與替換設定。

比如：

小學時那場突發性的焦慮癥發作——原始事件為“系統過載引發記憶誤差”，以“同伴欺凌”偽裝；

初中那段強烈的“戀愛幻覺”——實為“情感錨定”第一輪植入；

大學時關于“林舟”的反復夢境——被歸類為“穩定綁定目標反饋”。

沈念一頁頁看下去，手指逐漸握緊，指節泛白。

這些，不是她的回憶。

這些，是她的人設說明書。

光屏發出細微的嗡嗡聲，像一口正在翻滾的深井，一頁頁將她沉下去。

她往下翻到編號009-A的“情感構建流程圖”，圖中以時間軸為橫軸，情感濃度為縱軸，明確標示出多個關鍵拐點節點。

每一個節點邊上，都附有一個名字。

“林舟”、“母親”、“夏珊珊”……甚至還有那個她早已忘記姓名卻在回憶里始終刺痛她的小學老師。

她像被釘死在時間墻上的蝴蝶，任由人剖析、擺拍、打光、定格。

她緩慢地滑到最后一頁。

末尾一行字，仿佛帶著某種輕描淡寫的仁慈：

“若對象發生‘意識反叛’傾向，建議適時啟動‘記憶重置’機制，回歸版本2.3路徑。”

沈念終于抬起頭，視線透過光屏，落在那扇被林舟關上的門上。

她忽然意識到，林舟一直知道。

她不是無辜被卷入的那一個。

她是被設定好路徑的“變量”。

而他，是那個知道所有路徑卻依然不愿打破腳本的“共謀者”。

她緩緩起身，朝那扇門走去，步伐極其輕微，卻如同在沉重的深水中踏出每一步。

門沒有鎖。

她輕輕推開，光線刺入眼底，是另一間控制室。

林舟站在一排泛光的數據投影前，聽見聲音，回過頭來。

他的神情安靜，像是早就知道她會來。

“你都看到了？”他低聲問。

沈念沒有回答，只盯著他看。

林舟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放下了什么執念。

“這份‘替代人生計劃書’，其實我刪過一次?！?

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沉下去。

“但系統會重建。我發現，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劇本還是會以別的方式推進。你還是會變成——他們設定好的你?！?

沈念喉嚨干澀，她努力開口，卻只吐出一句：

“所以你就放棄了？”

林舟沒有說話。

但他眼中閃過一絲短暫而微弱的愧意。

像極了那個在系統之外，依然無法掙脫設定的實驗對象——和她一樣。

—

房間里的光線愈發冷白，像一整塊未加溫度的金屬，將空氣切割得毫無縫隙。

沈念站在林舟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三步，卻像隔著一個實驗維度。

林舟終究是開口：“我沒有放棄你?！?

他盯著她的眼睛，語氣卻極緩極輕，像怕驚動了什么深藏的事物，“我只是……找不到正確的方式，把你帶出這個系統?！?

沈念幾乎想冷笑：“所以你選擇把我留在這個系統里？”

“你從來不是我能‘選擇’的人?！绷种凵袂闊o比復雜，“從你被標記為009-A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系統最穩定的變量，也是唯一不該被情感左右的那個?！?

他緩緩靠近半步，“但我錯了。”

沈念看著他，聲音幾不可聞：“所以你參與了這個項目。”

林舟點頭：“是。我早年在項目最初期加入，那時候編號系統還沒有具體人選，只有假體模型和人工情感模擬。但在你被輸入為核心對象之后，我……”

他忽然說不下去。

仿佛一切陳述，都會變成對她的傷害。

“你知道，那種看著一個人用你設計的記憶去痛苦、去愛、去相信，卻始終無法告訴她——‘你不是你’的感覺嗎？”

沈念定定望著他：“那你為什么又回來？”

林舟深吸一口氣，眼神像是越過了所有設定、腳本和冷漠的中樞系統：“因為我發現在所有‘替代人生’模擬中，你都是唯一一個，在每一輪重啟后，都能生成非標準情感分支的人?！?

他頓了頓，輕聲道：“你有自由意識，念念?！?

沈念身形一震。

那一刻，她甚至感到某種無法形容的“錯位”——像是自己終于擁有了什么，或者失去了什么。

“他們原本要抹除你?！绷种勐曇舻统?，“我攔下了。但代價是……必須讓我進入系統內部，成為監管者的一部分。”

沈念閉上眼。

她緩緩坐下，聲音干凈：“所以你帶我來這里，是要我知道……自己是失敗的劇本，還是勝利的數據？”

林舟也走近，蹲在她面前，眼神從未這樣溫柔過。

“不。我帶你來，是希望你親手撕掉這份‘替代人生’?！?

他伸出手，一塊新的代碼模塊悄然浮現在掌心，是一個空白的序列。

“這是你的權限代碼?！绷种圯p聲說，“你現在，可以重寫這場實驗的一切結局?！?

沈念怔住。

她的眼睛看著那串代碼，卻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世界的出口。

她曾在夢中掙扎、在現實中質問、在幻覺中奔逃。

她以為自己要的是真相。

但現在她才知道，她要的，是主權。

不再被愛定義，不再被痛苦誘導，不再由母體編排，不再被記憶偷渡。

她緩緩抬手，接過那串代碼。

光芒透過指縫，宛如另一個“她”的輪廓，從數據層中剝落而出。

林舟靜靜看著她，聲音低?。骸斑x擇吧。念念——這一次，不是他們設定的。”

沈念輕輕點頭。

“我知道?！?

她把那串代碼嵌入系統主控臺，整個實驗空間微微震顫，系統提示音響起：

「數據流重寫權限開啟。是否導出009-A自由意識副本？」

沈念看向屏幕，那是一面鏡子。

鏡中，是她自己的臉。

她第一次看清楚，不是陸家的回廊，不是夢境的碎影，不是母親的目光——

而是她自己，真正的她。

她開口，堅定無比：

“導出?！?

指令確認的剎那，整個系統像是“凍結”了一瞬。

林舟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那一刻，沈念終于明白：

她不是被替代的人。

她是那個，從替代中活下來的人。

她，是主角。

—

【本章完】

沈念的自我意識開始蔓延，而整個編號系統的安全協議卻開始逐級報警。系統中樞啟動“清除程序”，林舟面臨抉擇：拯救沈念的自由人格，或保持實驗穩定性。在理性與情感的邊緣，真正的對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