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霄跟在祖師身后，他攥緊袖口的手指幾乎掐進掌心。當他跟著菩提祖師踏上青石板的瞬間，一股暖意從腳底炸開，像母親臨終前捂在他額頭上的手，帶著讓人鼻酸的溫度。他踉蹌著扶住雕滿云紋的白玉柱，抬頭望見漫天流螢般的光斑——那是靈蝶振翅時抖落的磷粉，在晨霧中織成半透明的簾幕。

“當心腳下。“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青竹紋道袍的衣擺掠過他視線。大師兄廣淵不知何時站在前方三步遠，玄色道袍上的銀絲云紋在晨光里泛著微光，他正在用巽法將石階上的小石子掃開。

“把這個穿上吧，”他把一雙鞋扔到沈如霄懷中，“這是我以前穿的，先湊合一下吧。”

沈如霄抱著鞋發愣，布料上還帶著廣淵身上的松木香。從前在都城，誰會把這樣的鞋留給乞丐？這鞋那樣干凈，針腳那樣密，分明是被人珍惜著的。他喉嚨發緊，想道謝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低頭把腳塞進鞋里，雖然尺碼大了一圈，卻暖得像踩在云上。

三人繼續向山門走去，這一路上，沈如霄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景象：有彩鳳仙鶴在空中翱翔，有麒麟壽鹿在草地上漫步，還有一些身著道袍的弟子在山間修行。他們有的在打坐冥想，有的在舞劍練拳，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獨特的氣質。

“小師弟！“

剛入仙門，三人就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扎著雙馬尾的慧柔師姐抱著藕荷色道袍從云深處飄來，發間茉莉花簪子沾著晨露，“這可是用流云蠶吐的絲織的，我昨兒剛從庫房偷……咳，取出來的！“

她蹲下身，將那道袍披在沈如霄身上，又在指尖凝著淡綠色靈力替沈如霄擦去臉上泥污，“瞧瞧這小臉，比我養的小兔子還瘦。“慧柔的拇指蹭過他顴骨。

“先帶他去吃點東西吧。”祖師發話后，廣淵、智柔便牽起沈如霄的手，往齋堂走去。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抓他的手，不是為了打他、趕他，而是怕他走丟。

還沒到地方，遠處就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捧著楠木食盒的慧璃師姐從花叢中鉆出來，“小師弟慢用呀！“她湊到沈如霄跟前，食盒里的靈莓糕還冒著熱氣，粉嘟嘟的糕點上綴著金箔碎。沈如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食物，這糕點像把星星揉了進去。

“這是用后山的靈莓做的，我偷偷在糖霜里加了會發光的星砂，夜里吃像嚼星星呢！“她忽然眨眨眼，指尖凝聚水汽替沈如霄擦去眼角的淚，動作帶起的風里飄著桃花香，“再哭鼻子，大師兄的飛云鶴都要笑你啦！“

菩提祖師看著三個弟子忙前忙后，眼角的皺紋彎成月牙：“廣淵，先帶如霄沐浴，再去認認山路；慧柔，去把這身道袍改改；慧璃，明日起你教他讀書寫字。“他伸手替沈如霄攏了攏被山風吹亂的頭發。

廣淵向祖師施禮拜別后，就抓起沈如霄的手腕，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沈如霄單薄的衣袖傳來，像握著塊暖玉。“走了！“

說完便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垢池，道袍下擺被山風掀起，露出腳踝處三道淺粉色的疤痕——那是上個月替慧柔師姐擋妖狼時留下的。

濯垢池的水汽凝成細霧，沈如霄想把身體蜷進水里，不是因為羞恥，而是怕這一身疤嚇壞了師兄，畢竟連他自己每次在水坑里看見倒影，都會被那些猙獰的痕跡嚇到。廣淵望著沈如霄瘦骨嶙峋的身體，指節捏得泛白。那些交錯的傷痕刺得他眼眶發緊。他猛地轉身，道袍帶起的風撞落幾瓣睡蓮，直奔丹房。

丹房掌門明虛子正在坩鍋爐前煉辟谷丹，見廣淵撞門而入，手中玉勺差點掉進丹火里。

“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哪像個大師兄？“

“師伯，求顆回春丹！“廣淵趕緊穩住身形，向明虛子施禮，“新來的小師弟……渾身是傷。“

“你師尊又去撿‘流浪貓’了，“明虛子的白眉動了動，話語中透著一點嫌棄，但還是從檀木匣里取出個羊脂玉瓶遞給廣淵，“穩當點兒，有點大師兄的樣子。”

廣淵拜謝師伯后，攥著玉瓶跑回濯垢池時，正撞見慧柔師姐拎著竹籃站在池邊，藕荷色道袍在臂彎里堆成云朵：“小師弟別怕，師姐給你帶了新衣物服，我還給你繡了辟邪的狻猊哦！“

沈如霄正蜷縮在池邊，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角，見廣淵回來，本能地往水里縮了縮。廣淵別過臉，將回春丹放到池邊，“洗完后，把這個吃了吧。”

慧柔蹲在岸邊，用木梳替沈如霄理順打結的頭發：“小師弟的發質真好，比我養的靈狐還順滑。“她指尖掠過沈如霄后頸的舊疤，聲音突然輕下來，“以后，你師兄教你武藝，師姐我教你法術，保證不會有人能傷你分毫。“

三人回到斜月三星洞時，慧璃師姐正抱著一摞宣紙從藏書閣出來，發間沾著幾片銀杏葉：“小師弟快來！我在宣紙上畫了引靈陣，握筆時靈力會自己往筆尖跑呢。“她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個琉璃筆洗，里面游著三尾會發光的銀魚，“這是瑤池金鱗魚，寫錯字就叫它們幫你擦！“

晚膳時，沈如霄捧著青瓷碗，碗底臥著顆鴿蛋大小的珍珠丸子——那是慧璃用晨露、靈米和桂花蜜揉了半個時辰的杰作。廣淵默默往他碗里添了勺羹湯，啃著冷硬的辟谷丹。慧柔突然抬手戳了戳廣淵的額頭：“別裝正經啦，我讓廚房給你留了只松露燒雞，在我房里藏著呢！“

夜色漸深，沈如霄躺在新換的鵝黃錦被里，鼻尖縈繞著慧柔師姐留下的艾草香。窗外傳來輕輕的叩窗聲，他掀開窗簾，只見慧璃師姐踩著飛云鶴懸在半空，懷里抱著個朱漆食盒：“怕你夜里餓，給你留了靈莓酥。“食盒打開的瞬間，星星點點的熒光飄出來，在帳頂匯成小小的銀河。

“明天帶你去看靈蝶谷好不好？“慧璃的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那里的熒光蝶會落在人肩上，像披著星光呢。“她忽然注意到沈如霄手腕上的舊傷，從發間取下玉鐲套在他手上，“這是師父送我的平安鐲，你先戴著，等你筑基了師姐再給你送個更好的。“

更鼓聲敲過三下，廣淵站在廊下，望著沈如霄廂房透出的暖光。慧柔不知何時走到廣淵身后，給他披上一件繡著白鶴的衣袍。

“我在他的衣襟里縫了暖玉片，后山的風雪再大也凍不著，放心吧。“

廣淵低頭望著石桌上跳動的樹影，想起沈如霄在池中顫抖的肩膀，他心中又是一陣苦楚，自己曾經被仇人追殺，也是滿身傷。這個小師弟，總是能叫廣淵想到曾經的自己。

“當年，那個帶著斷劍跪在山門前的小不點兒，如今也成會疼人的大師兄了。“

忽然，不遠處傳來菩提祖師的輕笑，二人轉身，只見祖師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后。

“祖師，我……”

“我知道你心疼如霄，但他身子太弱，先叫他養養，等他身子好些了，你再去教他武藝。現在，你們還是先去休息吧。”

沈如霄躺在在被窩里，有一股茉莉花的香氣，嘴角忍不住上揚。那些在暗巷里挨打受餓的記憶，此刻像被濯垢泉洗去的泥垢一樣，漸漸模糊、消失了。他把臉埋進鵝黃錦被里，茉莉花香裹著的安全感將他淹沒，第一次敢在黑暗中松開拳頭，第一次敢在黑暗中放松下來，原來不用攥緊袖口防備挨打，不用時刻豎著耳朵聽有沒有人來趕他，是這樣安心的感覺。

更漏聲中，斜月三星洞的鐘聲悠悠響起。沈如霄閉上眼睛，在夢里笑出眼淚，原來幸福可以這樣具體，像靈泉的暖，像糕點的甜，像被人牽住的手，像家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