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循絲追跡
- 大明首輔:開局怒懟嘉靖
- 為國戍輪臺
- 2617字
- 2025-06-15 23:38:27
正月初十,南京城。
浙直總督行轅,西花廳。
楊宜枯坐在紫檀圈椅里,眼窩深陷,眼下是濃重的烏青,看來是連著好幾天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窗外庭院里,幾株老梅虬枝盤結,在慘淡的日頭下投出張牙舞爪的暗影,一如這金陵城下涌動的暗流。
案幾上,攤開著幾份剛剛送來的文書:
一份是火場初步勘驗的結果,言明起火點位于架閣庫深處,確系人為縱火,使用了猛火油等助燃物;
另一份是這幾天提審趙文謙等人的記錄,這位浙江清吏司郎中在總督標營的“伺候”下,已然精神崩潰,語無倫次地哭喊著“不知道”、“冤枉”,卻始終不敢攀咬孫應奎,只反復強調自己“恪盡職守”、“阻攔杜延霖是怕他亂翻舊賬”。
其余人等提審結果,同樣是一問三不知。
“廢物!”楊宜煩躁地將趙文謙的口供掃落在地,紙頁紛飛。一股深重的無力感攫住他,骨髓里都透著寒意。
雖說那日杜延霖神之一手,暫時穩住了呂法的態度。
但呂法看似退讓,實則劃下的紅線如同冰冷的枷鎖,讓他和杜延霖根本無法施展手腳。
孫應奎在府中“靜養”,閉門謝客,但南京城中暗流涌動,替他說情、施壓的帖子雪片般飛來,甚至不乏威脅他楊宜在南京根基淺薄,莫要自誤之語。
更令他心驚的是,這幾日派去核查焦尸身份的心腹回報,戶部幾個可能知情的老吏要么“突發急病”,要么“告假還鄉”,線索似乎正被人為掐斷。
他這浙直總督的虎皮,在金陵這潭深水里,竟顯得如此單薄。
“楊制臺,焦尸身份可有進展?”杜延霖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像一泓深潭。
楊宜抬頭,看著走到他身旁的杜延霖,心頭莫名稍安。
他指了指案上那份勘驗文書,疲憊道:
“人為縱火,猛火油助燃,確認無疑。但焦尸…下面的人還在查,暫時沒有頭緒。趙文謙那邊,屁都沒問出來!”
杜延霖伸手拿起勘驗文書仔細看了看,指尖在“猛火油”三個字上輕輕劃過,若有所思。
他并未在意趙文謙的口供,這本就在預料之中。
“無妨。趙文謙不過是個小卒,撬開他的嘴,也問不出什么。”杜延霖放下文書,目光轉向楊宜:
“何和頌密賬呢?里面提到的那幾筆巨額‘炭敬’、‘節敬’與‘冰敬’,指向南京的流向,可有眉目?”
楊宜仍是一臉陰霾:
“何和頌區區八品大使,那密賬本是為防王茂才翻臉而備,多是揚州舊賬。真正涉及南京的,線索皆是霧里看花。”
“楊制臺,”杜延霖放下文書,眼中銳光一閃:
“戶部這把火,燒斷了明面上的賬目。但通倭大案,豈能囿于揚州一地?倭寇能悄無聲息深入運河,直抵揚州東關碼頭,其背后必有更深的勾連與庇護!”
楊宜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微光,坐直了身體:“沛澤的意思是?”
“倭寇橫行東南,其行蹤、規模、劫掠目標,南京兵部職方司必有詳細記錄存檔。”杜延霖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揚州倭寇登陸,絕非孤例!要徹底厘清此案,揪出所有通倭蛀蠹,必須調閱南京兵部職方司歷年倭患卷宗,尤其是涉及運河、長江水道及揚州府周邊的倭寇活動記錄!”
“唯有將揚州此案置于整個東南倭患的大局中審視,前后印證,方能梳理出規律,揪出內應,甚至……發現一些被刻意掩蓋的‘意外’!”
他在“意外”二字上稍作停頓,目光掃過楊宜。
杜延霖此行南京,手中其實還掌握著一條線索,就是大火灰燼里的揚州顧氏破產案!
顧氏曾經揚州數一數二的大鹽商,盤踞兩淮百年,根基深厚。
嘉靖三十三年八月,顧氏十船鹽在松江府海上“遭倭寇劫掠”,血本無歸。
同年八月初九夜,一場“意外”大火,將顧家在港鹽船及庫房付之一炬,家主顧承弼自此瘋癲失蹤。
百年鹽商巨賈,頃刻間土崩瓦解,產業盡數落入周廣麟囊中。
去年臘月二十九,揚州鹽鐵巷,顧家老宅檐角新結的蛛網,庭院假山石縫間未掃凈的痕跡…以及,周廣麟那欲蓋彌彰的謊言,無不令人感到蹊蹺。
這手段,與戶部這場“意外”大火何其相似!
王誥接管揚州后,他親查府衙架閣庫,關于顧家案的存檔竟只剩語焉不詳的寥寥數語!
這分明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跡!
當然。
這條暗線,此刻還無需與楊宜和盤托出。
楊宜聞言眉頭擰成了疙瘩,臉上陰晴不定。
剛穩住呂法這尊大佛,現在又要去招惹兵部?
南京兵部尚書張鏊,人如其名,老成持重近乎頑固,深諳和光同塵之道。
他疲憊地揉著眉心:
“兵部卷宗…有‘徹查通倭’這桿大旗,加上呂公公金口應允的支持,調取倒非難事。張鏊雖不易說話,本督這點面子尚存。只是…”
他頓了頓,眼中焦慮與無力感幾乎溢出:
“…沛澤啊,縱使拿到卷宗,真能如你所言,找到破局之匙?這南京的水,越趟越渾!孫應奎穩坐釣魚臺,趙文謙成了爛泥,焦尸查無可查…光憑這些陳年舊檔,如何撼得動鐵板一塊?”
“事在人為,楊制臺。”
杜延霖的目光落在西花廳門外庭院角落,一株在寒冬中猶帶零星綠意的老梅樹上,語氣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盤踞暗處的毒蛇,最是怕被探到真正的七寸所在。揚州之事,看似由王茂才等人操弄,但這‘意外’登陸的倭寇,能如此精準地配合地方、掐斷欽差……僅憑揚州一地之力,何以至此?”
他轉身,目光如電,直視楊宜:
“錢啟運一介知府,郭晟區區衛指揮使,豈能號令偌大漕運河道與沿途衛所為其遮掩?又如何能打通如此多的關節,將一場屠戮做得這般‘干凈利落’,事后還能編織‘彌天巨謊’,瞞過我等耳目,險些讓他們成了‘救火功臣’?”
“或者說,”杜延霖玩笑般地看向楊宜:“莫非…是楊制臺您在背后為郭晟等人行了方便?”
“絕無此事!”楊宜矢口否認,聲音帶著被冒犯的急切:
“若真是本督謀劃,豈會落得如此被動境地?”
這話當然是玩笑話,與楊宜結盟,本就是杜延霖經過重重考量后才落下的一步棋。
杜延霖踱回窗邊,看著虬枝老梅,緩緩道:
“根須埋藏極深,尋常手段自然斷難拔除。然風起于青萍之末。呂公公要的‘池水清’,首先得讓岸上的人,看清楚這‘朽木爛藤’的根,究竟連著什么山,靠著什么石!否則清理起來,也不過是揚湯止沸。”
其實,杜延霖也在等,等著京城的旨意。
揚州通倭案報上去,最好的結果是嘉靖帝滿意了,他便能抽身回揚州安心籌糧;
次之,皇帝不滿意但下旨支持,他尚可游刃有余;
最壞…便是皇帝既不滿意又不予支持,比如下令將王茂才等人移交南京提審。
若是最壞情形,不僅人犯易手,更要命的是——那個被他用半真半假的“密旨”唬住的呂法,定會起疑!
他必須搶在圣旨落地、局勢未明之前,多攥住幾條線索,為那最壞的棋局,布下翻盤的后手。
楊宜被杜延霖最后那句“揚湯止沸”刺得心頭一凜,那點殘存的僥幸徹底熄滅。
他猛地站起身,臉上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好!就依沛澤!本督這就親筆行文,調閱兵部職方司所有相關卷宗!張鏊若敢推諉,本督便親自去他兵部衙門坐等!”
杜延霖微微頷首:“有勞制臺。事不宜遲。寫好后,我親自去南京兵部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