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滄溟閣時，剛進門，就直直對上一雙眼。

溫憫腳步一頓。

……祝承的眼神太直白，像是不知道盯了門口多久。

她上前兩步，把餐盤放到床邊，才低頭問他：“等很久了？”

祝承彎起眼，搖頭：“沒有。”

他傷的也不是手，自主吃飯的能力還是有的，溫憫探了探碗壁溫度，才端過一碗粥給他。

大概是想著祝承還病著，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陪著他一道，溫憫自己也和他是一樣的吃食。

往常閣主們雖說和弟子們同在一個大殿，到底沒有像如今這般面對面坐著。

溫憫吃飯也很總是安靜，連呼吸都是輕的，整個人是一幅畫，只有有些燙的粥在她唇上泛起一點嫣紅，像是紅墨在筆下不慎暈出的一點，連瑕疵都像是錦上添花。

她垂著眼，眸子掩在陰影下。

祝承克制住呼吸，像是怕驚擾她。

直到溫憫抬起眼，溫聲道：“不喜歡？”

祝承沒說話，只是喉結滾動了一下。

“忍一忍，等過幾日就好了。”溫憫說著，又拿過一個藥糕，扒開油紙遞到他嘴邊。

祝承視線依然在她身上，咬了一口藥糕，隔著紙，輕輕銜住了她都指尖。

溫憫一怔，還沒來得及抽回手，那點溫熱略過去，祝承抓住了她的袖子。

“師尊。”

“怎么了？”溫憫蜷起手指，問道。

“我有話想問……”沒等溫憫回答，祝承似乎有些急地張口，將要出口又猶豫。

溫憫靜靜地等著他。

“我……”祝承目光閃爍了一下，聲音有些啞，“在洛城時……”

他將溫憫的衣抓得更緊了些，指尖觸到她的手臂，又縮了回去，停頓了好半晌，才語無倫次道：“師尊還記得嗎？”

……溫憫當然知道他是在問窗前那次談話。

但她還是假裝不明白，壓下唇角，故意道：“什么？”

“在洛城時，那個發帶……”祝承咬了咬唇，急急地吐出一口氣，“師尊說，我……”

“我喜歡師尊。”

溫憫唇角微微彎起，慢條斯理地從他手里一點點扯出衣角，才淡淡道：“我說過嗎？”

祝承皺起眉，眼在昏暗的光下泛著一點濕意：“師尊不記得了嗎？”

“確實不記得了。”溫憫抿了抿唇，“那你要做什么呢？”

“祝聲聲。”

祝承手指一頓，直直地盯著她，撐著身子靠近了些：“師尊分明就記得。”

“嗯。”溫憫也不后退，撐著下巴，半抬起眼看向他。

“那師尊呢？”祝承壓住她的袖子，想要起身，不慎牽扯到身上的傷口，悶哼一聲，卻依然不肯放開。

“傷口。”溫憫皺起眉。

“師尊……”祝承拖著聲音，像是要哭了。

溫憫面不改色，冷聲道：“坐好再跟我說話。”

祝承又靠回去，眼睛卻依然在她身上，赤裸裸的急切。

“師尊。”

溫憫這才略微仰起頭，直起身。

“當然喜歡你。”

“是哪一種？”祝承小心翼翼地問，“對許晴，對林姚一樣嗎？”

溫憫無聲嘆了口氣，聲音柔下來：“當然只是對祝聲聲的喜歡。”

“……”祝承沉沉吐出一口氣，才繼而問道，“那是像對阿貓阿狗那種嗎？”

“吵。”溫憫說著，一手按住他的指，微微俯身。

溫熱的觸感落在唇角，她的發絲落在頸間，仿佛隔著一層肌膚纏繞在血管上，讓祝承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直到她再度起身，靜靜地看著他。

溫憫的唇依舊是淡淡的，沒什么顏色，仿佛只有隨呼吸微微顫著的長睫是她此刻唯一的觸動。

好想……

讓她的顏色變得更重。

祝承大腦一片混沌地想著，下意識地要追上去，方才探身，肩膀被一只手指抵住。

溫憫挑眉。

“師尊……”祝承穩了穩呼吸，聲音卻依舊有些干澀，卻也沒有動一下。

很聽話。

溫憫彎起唇，再度探身，輕輕又吻了一次他的唇角。

像蜻蜓點水，一觸即離。

祝承似乎終于穩住心神，急促地呼吸了片刻，才問道：“那師尊……喜歡我什么？”

溫憫沉吟不語。

喜歡祝承什么？

說不上來。

喜歡他乖？

好像也不完全是。

實話實說，祝承和以前有一些不同，她也分不太清楚最早開始產生脫離任務的感情是因為什么，又是什么時候開始。

祝承的目光依舊黏在她身上，壓在她掌心下的手指也有些僵硬地曲起。

“那你呢？”溫憫的目光在他身上游離了一圈，才反問道。

“因為我收留你？因為我救了你？還是因為你需要我？”溫憫不緊不慢地給他提供了選擇。

“我……”祝承似乎沒想到她會反問，一時怔在原地。

溫憫吐出四個字：“說不出來？”

祝承咬著唇。

“我也一樣。”溫憫笑笑。

“但是……”祝承停頓了片刻，“師尊。”

“假如我沒有出現在霽云宗，假如我和現在不一樣，假如我……”

溫憫有些好笑：“你怎么不干脆說假如你不是祝承呢？”

“……”祝承沉默了片刻，“師尊……”

溫憫嘆了口氣：“正是因為你出現在霽云宗了，因為我們遇到了，發生了這么多，你才是聲聲。”

“假如你沒有在霽云宗……”溫憫想了想，笑了一聲，“假如你從明月間來。那你就是明月間的聲聲。”

“但你還是聲聲，不過不是我的聲聲。”

“那如果我收下的人不是你，救下的人也不是你……”溫憫托著臉，“那你會喜歡我嗎？”

“會。”祝承沒有猶豫。

他看著溫憫，又補充了一次：“我會的，師尊。”

天邊最后一絲光也被烏云揉碎，四下無光，她看不清祝承此時的神色。

溫憫沉默了片刻，點亮了手邊的燭臺。

暖黃的光在黑暗里氤氳開，在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變成紗，朦朧，理不清。

“那為了防止我不喜歡你，”溫憫彎起唇，“你最好下輩子也來霽云宗。”

雁舟衡到渡影閣時，聽到的首先是這一句。

他腳步頓住，目光暗下來。

分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停下來，可腿重得抬不起來。

明明已經把那銀圈扔掉，可還沒到一天，又覺得心里發慌，沒出息地回來找。

……還正好撞上這樣的場面。

大概是因為這間屋子太悶，溫憫并沒有把門關緊，透過一點縫隙，雁舟衡能看見溫憫面對著祝承，兩人幾乎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