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0日，清晨六點。

商務部新發布的《零售業同業競爭規范》在早市喇叭里循環播放，我蹲在魚攤前，看著老周往帶魚肚子里塞冰塊。他的膠靴上沾滿魚鱗，手上的老繭被冰水泡得發白。

“今天這魚新鮮，“老周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特意給你留的?！?

書咖試營業兩周，生意比預想的好。林雅晴每天忙到深夜，今早我出門時，她還趴在法律咨詢區的桌子上睡著，臉頰壓著本《合同法》，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細小的陰影。

“兩斤半！“老周把帶魚裝進黑色塑料袋，又神秘兮兮地塞了條小黃魚，“送你媳婦的?！?

我剛要解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林雅晴小跑過來，頭發胡亂扎成丸子頭，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她今天穿了件加大的牛仔外套，里面是書咖的淺藍色制服襯衫，腳上蹬著雙洗得發白的運動鞋。

“王立松！“她氣喘吁吁地抓住我的手臂，“我媽的炒冰攤......“

她的手指冰涼，掌心有一層薄汗。牛仔外套的袖口沾著面粉，身上有股淡淡的黃油香氣，像是剛幫母親和完面就跑出來了。

“慢慢說?！拔医舆^她手里的帆布包。

“趙鐵柱的人......“她咬了咬下唇，那里因為干燥而起皮，“在菜場收保護費，把我媽的推車扣了?！?

老周聞言，手里的殺魚刀“當啷“掉在案板上：“又是黃毛那伙人？“

林雅晴點點頭，鼻尖上沁出細小的汗珠。晨光中，她的眼睛因為憤怒而格外明亮，像是燃著兩簇小火苗。牛仔外套的領口歪向一邊，露出纖細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走?！拔伊嗥鹧b魚的塑料袋。

菜場后巷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吳美鳳的炒冰車被幾個染黃毛的小混混圍著，車身上“98抗洪紀念“的字樣被紅油漆畫了個大大的叉。林母站在車前，手里攥著搟面杖，花白的頭發在晨風中飄動。

“媽！“林雅晴擠進人群，牛仔外套的衣擺掃過地上的爛菜葉。

黃毛嚼著口香糖，脖子上掛著條假金鏈：“喲，律師小姐來了？“他踢了踢炒冰車，“你媽占道經營，罰款兩百。“

“菜場管理處允許擺攤，“林雅晴的聲音很輕，但異常清晰，“我們有許可證?！?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文件夾，里面整整齊齊地裝著各種證件。陽光透過塑料封皮照進來，能看清她指尖微微的顫抖和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

黃毛一把打掉文件夾：“少他媽廢話！今天不交錢，這破車別想要了！“

林雅晴彎腰去撿散落的文件，牛仔外套的后背繃緊，勾勒出單薄的肩胛骨。我上前一步，踩住黃毛正要踢向她的腳。

“認識李建軍嗎？“我壓低聲音。

黃毛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挺起胸膛：“嚇唬誰呢？趙哥出來了，李建軍算個屁！“

我這才知道，趙鐵柱因為“表現良好“提前釋放了。林雅晴撿完文件站起來，臉頰因為憤怒而泛紅，丸子頭松散了幾縷碎發，垂在耳邊晃晃蕩蕩。

“你們這是敲詐勒索，“她翻開《刑法》小冊子，“根據第二百七十四條......“

黃毛突然搶過小冊子扔進水坑：“讀書讀傻了？“

泥水濺在林雅晴的牛仔褲和運動鞋上，她卻沒有后退半步。陽光照在她臉上，能看清鼻尖上細小的汗珠和微微發抖的嘴唇。她的手指攥成拳頭，指節發白，腕間那道疤痕在晨光中泛著淡粉色。

老周突然從人群里擠出來，手里拎著條活蹦亂跳的鯉魚：“黃毛！你上周買我的魚還沒給錢呢！“

趁黃毛分神，我低聲對林雅晴說：“檢查炒冰車?！?

她立刻會意，蹲下來假裝系鞋帶，實則快速檢查著推車底部。她的牛仔外套下擺拖在地上，沾了泥水也渾然不覺。突然，她的動作頓了一下，從車架縫隙里摳出個黑色的小物件。

“王立松......“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震驚，“是竊聽器?！?

菜場管理處的調解室里，黃毛翹著二郎腿抽煙。林雅晴坐在我對面，正用紙巾擦拭那個微型竊聽器。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眉頭微蹙，鼻翼輕輕翕動，像是在思考什么。

“趙鐵柱放出來三天，“她小聲說，“就裝了竊聽器......“

管理處的老劉推門進來，手里端著茶缸：“商量得咋樣了？“

黃毛吐了個煙圈：“簡單，交錢放車?！?

“我們有許可證，“林雅晴把文件推過去，“而且攤位費交到了年底?！?

老劉裝模作樣地翻了翻：“這個嘛......黃毛他們負責市場秩序，收點管理費也合理......“

我冷笑一聲，掏出手機按下播放鍵。黃毛剛才要保護費的錄音清晰地傳出來：“......今天不交錢，這破車別想要了......“

老劉的臉色立刻變了。林雅晴趁機翻開《零售商促銷行為管理辦法》：“第二十六條，禁止任何組織或個人收取不正當費用?！八穆曇舨淮?，但每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桌上，“否則可處違法所得五倍罰款?！?

黃毛的煙掉在褲襠上，燙得他嗷嗷直叫。老劉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個......可能是誤會......“

“不是誤會?！?

門口傳來低沉的聲音。林衛東穿著筆挺的警服站在那里，肩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臉色還有些病態的蒼白，但眼神銳利如刀。

“爸！“林雅晴驚喜地站起來，牛仔外套的扣子繃開一顆。

林衛東走到黃毛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趙鐵柱在哪？“

黃毛的腿開始發抖：“我、我不知道......“

“帶話給他，“林衛東的聲音像淬了冰，“再騷擾我家人，我會用合法手段讓他把牢底坐穿。“

調解室里鴉雀無聲。林雅晴站在父親身邊，眼睛亮得驚人。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這對父女身上，勾勒出相似的輪廓——一樣挺直的脊背，一樣倔強的下巴。她的牛仔外套敞開著，露出里面的淺藍色制服襯衫，胸前“法律咨詢員“的工牌閃閃發亮。

老劉點頭哈腰地把炒冰車鑰匙還給了林母。出門時，林雅晴悄悄拉住我的袖子：“竊聽器怎么辦？“

“將計就計?！拔覐亩道锾统鲈缡匈I的帶魚，“把這個帶回去。“

魚腹中藏著老周塞的紙條：“趙今晚在碼頭見貨“。林雅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牛仔外套的衣角：“要告訴李建軍嗎？“

“嗯，但得先確認......“

我的話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林雅晴掏出她那部老式諾基亞，聽了幾句后臉色驟變：“什么？......好，我們馬上回去！“

她掛掉電話，手指緊緊攥著手機：“書咖被人砸了?！?

摩托車的引擎聲撕裂了清晨的寧靜。林雅晴坐在后座，牛仔外套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張滿的帆。她的手臂緊緊環著我的腰，我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透過背脊傳來。

書咖門口圍滿了人，玻璃門碎了一地，折射出無數個變形的太陽。林雅晴幾乎是摔下車沖進去的，運動鞋踩在碎玻璃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室內一片狼藉——書架倒了，法律書籍散落一地，墻上林衛東的照片被潑了紅漆。林雅晴站在廢墟中央，牛仔外套的袖口沾上了油漆，丸子頭完全散了，碎發黏在蒼白的臉頰邊。她的嘴唇顫抖著，卻沒有哭，只是蹲下來開始一本一本地撿那些法律書。

“先別動?！拔依∷氖?，“保留現場。“

她的手指冰涼，掌心有一道被玻璃劃破的小口子，滲著血珠。陽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窗照進來，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光點。

李建軍帶著技偵人員趕到時，林雅晴已經恢復了平靜。她站在吧臺旁，用紙巾擦拭著一本《民法典》，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么珍寶。牛仔外套的領口歪斜著，露出里面制服襯衫的肩帶——那里也濺上了紅漆。

“竊聽器?！拔彝蝗幌肫饋?，從兜里掏出那個從炒冰車上拆下來的裝置。

技偵人員接過去看了看：“最新型號，有效范圍五百米?！八噶酥笗γ娴木用駱?，“監聽點應該在那里?！?

李建軍立刻派人去搜查。林雅晴走到墻邊，輕輕取下父親被污損的照片，用袖子擦拭著。她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單薄，牛仔外套下擺沾滿了灰塵和油漆。

“王立松，“她突然說，“幫我個忙?！?

我們合力扶起倒地的書架。她的手指在木質表面上摩挲，突然停在某處：“這是什么？“

書架背面用膠帶粘著個小塑料袋，里面裝著幾粒白色藥片。李建軍接過來聞了聞，臉色立刻變了：“甲基苯丙胺。“

林雅晴的臉色瞬間慘白。她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如果毒品是在書咖發現的，不僅生意完蛋，她父親剛恢復的名譽也會再次毀于一旦。

“栽贓......“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牛仔外套的衣角，指節發白。

李建軍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有我們在。“他轉向技偵人員，“把整個書咖篩一遍，別放過任何角落?！?

林雅晴站在一旁，看著警察們忙碌。陽光透過破碎的窗戶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倔強的輪廓。她的牛仔外套沾滿了各種污漬，但背脊挺得筆直，像棵風雨中的小白楊。

“王立松，“她輕聲叫我，“看這個?！?

她指著收銀臺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個更隱蔽的竊聽器。這個比炒冰車上的高級得多，還帶著微型攝像頭。

“趙鐵柱在找東西......“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他知道我們手里有證據。“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石英砂樣本！“

林雅晴點點頭，牛仔外套的袖口隨著動作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疤痕。她轉身走向法律咨詢區，從《民法典》的精裝封皮夾層里取出那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從糧庫帶回來的摻沙米樣。

“得轉移?！八÷曊f。

我接過玻璃瓶，感受到她指尖的顫抖。陽光透過玻璃瓶照進來，里面的石英砂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王立松......“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如果我出什么事......“

“不會的?！拔掖驍嗨?，把玻璃瓶塞進貼身的暗袋。

她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琥珀般的色澤，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灰塵。牛仔外套的領口歪斜著，露出鎖骨上那片燙傷疤痕——如今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李建軍走過來，臉色凝重：“對面出租屋找到了監聽設備，還有這個?！?

他遞過一張照片，是趙鐵柱和黃毛的合影，背景正是糧庫碼頭。照片背面寫著今晚的時間和一個坐標。

“收網的時候到了。“李建軍捏了捏林雅晴的肩膀，“你們今晚別露面?！?

林雅晴卻搖搖頭，碎發在臉頰邊晃動：“我要去。“她的聲音很輕，但異常堅定，“那是我爸六年的冤屈?！?

陽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窗照進來，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牛仔外套沾滿污漬，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燃著不滅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