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25日，《行政許可法》正式實施第一天。

清晨的陽光透過書咖新裝的落地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整齊的光格。我蹲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塊“法律咨詢區“的銅牌釘上墻面。樓下傳來“哐當“一聲響，接著是林雅晴的小聲驚呼。

自從上周拿到營業執照，《鳴海晚報》的報道讓“雅松書咖“未開先火。每天都有好奇的市民在門口張望，問什么時候正式營業。林雅晴堅持要把所有細節都做到完美，已經連續熬了三個通宵。

“沒事吧？“我朝樓下喊。

“沒事......“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就是梯子倒了。“

我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看見林雅晴站在倒地的梯子旁，手里還抓著個錘子。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d的格子襯衫——明顯是我的衣服，下擺垂到大腿中部，露出淺藍色牛仔褲和沾滿油漆的白球鞋。頭發隨意地扎成丸子頭，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頸間。

“受傷沒？“我抓住她的手腕檢查。

她搖搖頭，耳尖卻紅了：“就是嚇了一跳......“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她臉上，能看清鼻尖上沾著的一點白漆和睫毛上細小的灰塵。我的襯衫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領口歪到一邊，露出纖細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你在干嘛？“我撿起梯子。

“想掛這個......“她指了指墻上的空白處，又從工具箱里掏出個相框——里面是她父親穿著警服的照片，背景是鳴海市第三糧庫的大門。

我接過相框，手感沉甸甸的：“確定要掛在這里？“

她咬了咬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框邊緣：“嗯，法律咨詢區......應該有個榜樣。“

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尖有長期寫字留下的薄繭。陽光照在她臉上，能看清睫毛投下的細密陰影和微微發抖的嘴唇。

“我來。“我爬上梯子，在墻面量好位置。

林雅晴在下面扶著梯子，仰著臉指揮：“左邊再高一點......好了！“

相框掛正的那一刻，陽光正好照在照片上。年輕的林衛東警官目光堅毅，胸前的警徽閃閃發亮。林雅晴站在光影里，眼睛亮得驚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兩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

“好看嗎？“她小聲問。

“好看。“我從梯子上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突然伸手，指尖輕輕拂過我的眉骨——那里有道三厘米長的疤：“這里......沾了油漆。“

她的手指涼絲絲的，帶著淡淡的檸檬香。我們站得太近，我能數清她的睫毛，能看見她瞳孔里細小的光點。她的呼吸輕輕拂過我的下巴，溫熱而潮濕。

“咳咳——“門口傳來刻意的咳嗽聲。周文彬拎著個公文包站在那里，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閃著促狹的光：“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林雅晴像觸電般彈開，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周文彬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東西帶來了。“

他從包里掏出一摞精裝書：《合同法實務》《民事訴訟法詳解》《刑事案例分析》......全是嶄新的法律典籍，書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些......“林雅晴的眼睛瞪得溜圓，“很貴吧？“

“法院處理積壓物資，我走了個后門。“周文彬推了推眼鏡，“不過有個條件——“他指了指空蕩蕩的書架，“得給我留個專屬座位。“

林雅晴噗嗤一聲笑了，眼睛彎成月牙：“沒問題，周大律師。“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手指輕輕撫過燙金的書名，像是在對待什么珍寶。陽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暈。我的襯衫穿在她身上顯得格外寬大，袖口卷了好幾道，露出纖細的手腕和那道細長的疤痕。

“對了，“周文彬突然壓低聲音，“趙金庫那邊有動靜了。“

林雅晴的手一頓，睫毛快速顫動了幾下。周文彬從內兜掏出一張紙：“他明天去省里開會，糧庫那邊只剩個老頭值班。“

紙上畫著糧庫的簡易平面圖，用紅筆標出了檔案室的位置。林雅晴接過圖紙，手指微微發抖，指節泛白。

“我們今晚就去。“我說。

周文彬搖搖頭：“太急了，等我——“

“就今晚。“林雅晴突然開口，聲音輕但堅定，“明天《鳴海晚報》要來拍開業前的照片，后天要試營業......“

她的眼睛在陽光下亮得驚人，像是下了什么決心。襯衫領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敞開，露出鎖骨上那片燙傷疤痕。

周文彬看看她又看看我，嘆了口氣：“行吧，我安排車。“

他走后，書咖突然安靜下來。林雅晴繼續拆著法律書的包裝，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么易碎品。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在她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王立松，“她突然說，“如果......如果真的找到證據，我爸會怎么樣？“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指節發白。我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書：“那要看他做了什么。“

“他是個好警察。“她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一定是發現了什么，才會......“

話沒說完，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媽媽“，她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突然變了：“什么？現在？......好，我馬上回來。“

“怎么了？“我問。

她慌亂地收拾背包：“催債的又去我家了，說法院只判了利息不合法，本金還得還......“

我抓起摩托車鑰匙：“走。“

紡織廠家屬院的樓道里回蕩著刺耳的砸門聲。我們剛沖上三樓，就看見兩個穿黑T恤的男人正用鐵棍撬林雅晴家的門鎖。林母擋在門前，圍裙上沾滿了面粉，手里緊緊攥著根搟面杖。

“住手！“林雅晴的聲音尖得變了調。

其中一個光頭轉過身，露出猙獰的笑：“喲，債主回來了。“

我上前一步，把林雅晴擋在身后：“法院已經判決債務無效。“

“放屁！“光頭啐了一口，“法院只說了利息不合法，五萬本金一分不能少！“他從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白紙黑字，林衛東按的手印！“

林雅晴突然沖上前，奪過那張紙仔細查看。陽光從樓道窗戶斜射進來，照得她臉色慘白。她的手指微微發抖，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這......這不是我爸的簽名！“她猛地抬頭，“他從來都是寫繁體字，這個'林'字是簡體的！“

光頭臉色一變，伸手要搶：“少他媽廢話！“

我扣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穴位上。光頭慘叫一聲，鐵棍咣當掉在地上。他的同伙見狀要撲上來，林雅晴突然舉起手機：“我報警了！警察五分鐘就到！“

兩個混混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前撂下狠話：“等著！這事沒完！“

林母癱坐在門檻上，搟面杖滾落一旁。林雅晴蹲下來抱住她，寬大的襯衫領口滑向一邊，露出肩膀上一道陳年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

“媽，沒事了......“她輕聲安慰，手指輕輕梳理著母親花白的頭發。

我撿起那張借條，對著陽光仔細查看。紙張泛黃，但邊緣沒有自然老化的痕跡，像是人為做舊的。簽名確實歪歪扭扭，但“林“字確實是簡體。

“阿姨，“我蹲下來問，“林叔平時簽名用什么筆？“

林母擦了擦眼淚：“鋼筆......他最愛那支英雄牌，隨身帶著......“

林雅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王立松，糧庫的檔案！職工簽字肯定有我爸的筆跡！“

夜幕降臨，周文彬的桑塔納悄無聲息地停在糧庫后門。值班室亮著昏黃的燈，一個老頭正聽著收音機打盹。

“地圖記清楚了嗎？“周文彬遞給我兩個手電筒，“檔案室在二樓最東頭。“

林雅晴點點頭。她換了一身黑衣黑褲，頭發扎成利落的馬尾，看起來比平時成熟許多。月光照在她臉上，能看清她緊繃的嘴唇和堅定的眼神。

我們順著消防梯爬上二樓。檔案室的門鎖銹得厲害，輕輕一撬就開了。灰塵撲面而來，林雅晴捂住嘴，把咳嗽憋了回去。

“分頭找，“我壓低聲音，“1998年的質檢報告。“

檔案室像是個被時間遺忘的角落。月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照進來，給一切蒙上朦朧的藍灰色。林雅晴纖細的身影在鐵架間穿梭，手指快速翻閱著發黃的檔案，動作輕得像只貓。

突然，她輕輕“啊“了一聲。我湊過去，看見她手里捧著一本標著“7月特供糧質檢“的文件夾。

“找到了......“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文件夾里是份泛黃的報告，結論欄蓋著“不合格“的紅章。附件里有張紙條，上面是熟悉的筆跡：“樣品摻沙率超47%，已送省質檢站復檢——林衛東“。

“這是證據！“林雅晴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趙金庫在救災糧里摻沙——“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引擎聲。我們撲到窗邊，看見兩輛黑色轎車駛入大院。車門打開，趙金庫的金絲眼鏡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他不是去省里了嗎？“林雅晴的聲音繃緊了。

我迅速拍下關鍵頁面，把文件塞回架子：“走！“

我們剛溜到樓梯口，樓下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林雅晴拉著我閃進一間辦公室，輕輕鎖上門。空間狹小，我們幾乎貼在一起。她的呼吸急促地拂過我的脖頸，帶著淡淡的檸檬香。

門外，趙金庫的聲音越來越近：“......明天檢查組來，把97到99年的檔案全部銷毀......“

林雅晴的身體微微發抖，手指緊緊攥著我的衣角。月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細密的光影。她的睫毛快速顫動，像受驚的蝴蝶翅膀。

腳步聲停在門外，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清晰可聞。我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通風管道上——

“上去！“我托著林雅晴的腰，把她推進通風口。

她的身體輕盈得像片羽毛，很快爬了進去。我剛要跟上，門鎖突然轉動。千鈞一發之際，林雅晴從通風口探出手，一把將我拽了上去。

我們趴在狹窄的管道里，身下就是趙金庫锃亮的皮鞋。他走到檔案柜前，開始翻找那份質檢報告。林雅晴的手緊緊捂著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趙金庫突然罵了句臟話：“有人動過！“

他掏出手機撥號：“把所有出口封死，一只老鼠也別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