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辛格·斯坦頓看起來就是一位標準的偵探，兩鬢斑白、面容消瘦、目光深邃又銳利，坐在澤爾達咖啡館二樓帶窗隔間向下打量的樣子就像鷹隼俯瞰領地，卻又不像A先生那樣充斥侵略性，而是帶著冷靜和疏離。

“看到那位夫人了嗎？”他突然開口，卻沒有具體指向，也沒有描述那位女士衣著打扮的想法，就像一個上課期間抽查學生是否認真聽講的嚴師：“她有什么異常？”

既是助手又是學徒的年輕人略作思考：“她的提包是賽德斯先生年初設計的新款，可裙裝卻看不出具體風格，身邊也沒有女仆或是其他夫人，以及……十分鐘內折返了兩次。”

“很不錯。”艾辛格偵探滿意地點頭。助手能觀察到這些細節，就證明他同樣注意到了那位舉止異常的女士，只是缺失了些許必要信息，“那是佩妮夫人，她的丈夫是羅伯特·海克，一位不走運的商人。同時，佩妮夫人也是邁金尼夫人的‘好友’。”

后者就是李嘉圖子爵在貝克蘭德出名的罪魁禍首之一，丈夫早亡、未育子嗣的她繼承了大筆遺產，卻又不太擅長打理，是貴族和商人圈子里著名的天使投資人。助手腦袋里閃過已知情報，飛快總結：

“所以，她想要‘巧遇’李嘉圖子爵？”

“不要妄下定論。”艾辛格并無批評的意思，作為一名合格的偵探，總要大膽猜測，然后再去找尋證據：“但我們今天沒有時間驗證猜想……你下去幫我的客人提前解決一下麻煩吧。之后幫我去訂購一批煙絲，送到家里。”

“好的，艾辛格先生。”

大約五分鐘后，再次躲過“香艷碰瓷”的路明非成功抵達二樓隔間，一進門就受到了熱情歡迎。偵探先生起身向他行禮，開口就是一連串的榮幸，隨后又敲響桌上的銅鈴，示意侍者可以將咖啡和甜點送上，直到香醇與甜膩的味道充斥隔間，這才主動引起話題：

“李嘉圖子爵很適合成為一名偵探。”

他是在說路明非進門之后的狀態。從靈視角度來看，男孩就一直保持著理智思考的深藍，還有代表著疏離的紫色，幾乎沒有其他情緒出現，和他直到序列7才能長時間維持的“偵探”狀態基本一致。

但艾辛格這句夸贊剛落，路明非的以太體就出現了劇烈波動——就在幾天前，同樣是空氣都彌漫著甜膩味道的環境中，有人說他很適合當一個刺客，對方留下的“遺產”現在就揣在他的外套內兜里……

“感謝您的夸贊。”路明非摩挲著懷表干笑，“但您應該知道，我的心理診所很快就要落成，暫時沒有轉業的想法。”

“我對此確實有所了解。”艾辛格微笑點頭，“說不定哪天我也會成為李嘉圖子爵的客戶，又或者您成為我的客戶。畢竟，貝克蘭德并不是羅塞爾大帝設想中的‘人間天堂’。”

北大陸的金融中心、萬都之都、希望之地……世人給這里賦予了太多美好的幻想，恨不得把芳香的夢都揉碎在這斑斕的顏料里，將貝克蘭德描繪成神所鐘愛的幻想鄉。每天都有無數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或是滿腔雄心壯志的成功人士來到這里，結果卻是踏上了一條格外泥濘的長路，成為城市運轉的一顆齒輪。

艾辛格偵探其實是在給路明非打預防針。

因為他所舉辦的非凡者聚會地點在橋區，是僅次于東區的、不那么貧窮的貧民窟。偵探先生怕男孩是一朵溫室里的嬌花，還沒見識過貝克蘭德夜晚涇渭分明線條，具備良好治安的喬伍德區燈火昏暗，但卻和東區以及橋區的漆黑形成鮮明對比。

那些被夜色籠罩的建筑就像沒有生命的巨大雕塑，也像環繞在古代劍斗場旁的儀式像，足以壓滅年輕人激昂的熱血……

“我明白的。”路明非垂下眼眸，表示自己沒有那么脆弱，“我見過東區的夜晚，月色下的陰影參差不齊，仿佛一群鎖在玻璃櫥柜里的木偶，人們的臉都仿佛凝固的雕塑一樣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失去了生命動力的蠟像和尸堆……我對您舉辦的非凡者聚會很感興趣。”

他的話題轉折太快，以至于艾辛格偵探都有些跟不上，就連“偵探”狀態都沒辦法維持，皺著眉頭思索好久才勉強從聚會聯想到“晉升”，又和“改變東區”聯系在一起，揉著額頭道：

“好的，請容我為您介紹。”

因為來自知識教會的傳信，他無論如何都要將眼前男孩拉進非凡者聚會，同時借此觀察對方并傳遞情報，所以艾辛格直接省略了推薦、介紹、考核等繁瑣步驟。

告知路明非留心每天的《貝克蘭德早報》，當第五版出現了恩斯特商行收購貨物的廣告，就表明第二天的晚上八點在這里有聚會，敲門的輕重和間隔根據報價來，第一個數字是重的次數，第二個是輕的，第三個是間隔長的，第四個是間隔短的，之后的沒有意義……

“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我這里還是隱秘聚會，所以步驟繁瑣了一點。”艾辛格表示男孩如果沒記住他還可以重復，只是不要記錄在紙上。

但這對于經過“觀眾”魔藥強化精神的路明非來說不是什么問題，當即搖頭表示不需要對方復述，接話道：“我記住了，很可靠的聚會方式。”

除此之外，偵探先生還留下了一個名字——卡斯帕斯·坎立寧，對方經營著名為“勇敢者”的酒吧，算是聚會的外聘接待員，還提供槍械、子彈售賣服務。艾辛格指著路明非鼓囊的腰間說：“您的手槍護木似乎有些問題，而且還缺少一個腋下槍袋……說是‘智慧之眼’先生介紹的，他會給你打折。”

“以后您來問診我也給您打折。”路明非對這份意外之喜很滿意，目送艾辛格偵探起身告辭，又吃完了蛋糕才離開。

結果剛下樓，就看到了一個意外的身影，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疑惑道：

“蘇茜？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