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我一下。”
嚴文謹丟下這句話,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便向著天地縱橫會所的大門走去。
黃老師看著這一幕,又扭頭看了看身旁依舊平靜的白子良,臉上的表情從擔憂轉為抑制不住的狂喜。
這個堪稱恐怖的挑戰,他自問是絕無可能做到的。
但白子良,這個他一手啟蒙的孩子,竟然完成得如此舉重若輕!
幾分鐘后,嚴文謹回來了。
他手里多了一把嶄新名貴的空白折扇,神情卻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走到白子良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
“子良小友,我不會收你為徒。”
“為什么?”
白子良猛地一怔,下意識地問道。
黃老師臉上的喜悅也瞬間凝固。
他完全搞不懂,老嚴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嚴文謹卻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堅冰初融,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欣賞與釋然。
“因為‘師徒’二字,會束縛你。”
“我如今的棋力確實遠勝于你,但在棋道這條無盡的長路上,我能看到的風景,是有限的。”
“而你的未來,注定是星辰大海。”
他將那把光潔如玉的空白折扇,鄭重地遞到白子良面前。
“所以,子良小友。”
“我們,做個忘年棋友吧。”
“你先給我的扇面簽個名,等你將來成了職業九段,成了世界冠軍……”
嚴文謹的眼中閃爍著精明而真摯的光芒。
“到那時,我這把扇子,可就價值千金了。”
這個舉動,讓白子良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他從嚴文謹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真誠。
那是一種認可。
更是一種尊重。
這種感覺,甚至超越了前世他達成的一切商業成就。
黃老師在一旁先是震驚,隨即喜不自勝,剛想開口說幾句場面話。
嚴文謹卻話鋒一轉,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嚴肅。
“不過,子良,你的棋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如果不克服,別說省賽前十二,你連業余4段的門檻都很難摸到。”
白子良心中猛地一凜,立刻躬身,姿態放得極低。
“還請嚴老師指點。”
嚴文謹搖了搖頭。
“我告訴你沒用。”
“棋道一途,終究要自己去悟。”
“若還有一年,不,哪怕半年,我都有的是辦法慢慢打磨你,讓你自己領悟。”
“但現在,你想在短短兩個月內脫胎換骨,就必須用虎狼之藥。”
他看著白子良,一字一句地剖析著。
“你的棋,是典型的‘書房棋’。”
“理論扎實,算路精準,像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者,在絕對安靜的書房里做學問。”
“好處是起點高,格局正,潛力巨大。只要給你足夠的時間去積累經驗,磨練心性,這種照本宣科的棋路,自然會進化為你自己完整的棋道。”
“但壞處是,當你沒有足夠的累積之前,在真正殘酷的對局中,一旦出現任何紙上談兵之外的情形,你將潰不成軍。”
嚴文謹的目光變得無比犀利。
“真正的棋局,從來不是溫文爾雅的請客吃飯,永遠是刀光劍影,血肉搏殺!”
“賽場之上,除了棋藝,更考驗棋手的膽魄與心志!”
“對手的心理壓迫,盤外招的干擾,時間流逝的窒息感,還有在混沌局面下,依舊能保持冷靜的強大心臟……”
“這些,如果不經過特訓,你是遠遠比不上將在省賽中遇到的其他同齡精英的。”
“所以我認為,想要快速治好你的‘書房棋’,目前只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白子良急切地問道。
嚴文謹凝視著他,從口中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
“彩棋。”
彩棋?!
黃老師失聲驚呼,臉色大變。
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把將白子良護在身后,激烈地反對道:“老嚴!你瘋了!這太胡鬧了!子良還是個孩子,你怎么能讓他去接觸賭棋?!”
嚴文謹甚至沒有理會他激動的質問,只是將目光死死鎖定在白子良的身上。
那平靜的眼神,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拷問。
當“彩棋”兩個字鉆入耳朵的瞬間,白子良的臉色驟然煞白,血色盡褪。
前世,父親輸光家產后那絕望的縱身一躍。
母親在雨夜里撕心裂肺的痛哭。
所有被他強行壓在記憶深淵里的畫面,此刻如火山噴發,瞬間涌上腦海,讓他心臟猛地一抽,幾乎窒息。
這些,都是“彩棋”帶來的罪孽!
但他,終究不是那個只能在雨中無助哭泣的少年了。
只是一瞬間的恍惚,他便強行壓下了翻江倒海的情緒,瞬間明白了嚴文謹的用意。
這是要用最極端,最殘酷的方式,讓他提前感受棋盤上那種一子定生死,一念墜深淵的慘烈廝殺!
這是要用毒攻毒,用最劇烈的痛苦,淬煉他的心性,讓他提前體會在背負著身家性命的巨大壓力下,那種命懸一線,掙扎求生的本能!
而唯有如此……
才有資格,去面對“巢金”那樣的地獄惡鬼!
僅僅只是一瞬間的猶豫。
白子良便從黃老師的身后,堅定地站了出來。
他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積攢了數月的全部零花錢。
那是一沓被捏得皺巴巴的紙幣,最大面額不過二十元,總共加起來,堪堪不足二百。
他將這筆錢放在冰涼的棋桌上,用力推向嚴文謹。
然后,他抬起頭。
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雖有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決絕火焰在燃燒,但眼神卻平靜得可怕。
“嚴老師,我跟您去。”
“這是我身上,全部的錢。”
嚴文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甚至帶著贊許的笑容。
他將情緒依舊激動的黃老師拉到一旁,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老黃,你放心,我不是帶他去墮落。”
“輸贏的錢,我來兜底。他不需要贏,只需要去感受那種氣氛,去體會那種壓力。”
“省賽里那些精英,哪個不是在棋盤上被蹂躪了成百上千盤的狠角色?子良沒有能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勇氣和能力,拿什么跟他們斗?”
嚴文謹拍了拍黃老師的肩膀,鄭重道:“從今天起,我就是他的投資人。”
“只要他能展現出足夠的潛力,我會為他提供一切資源。”
“但是,我是個商人。他首先要向我證明,他自己,值得我不斷加碼。”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將黃老師徹底澆醒。
他看著白子良那小小的卻筆直的背影,最終只能長嘆一聲,默認了。
嚴文謹不再多言,帶著白子良與黃老師,坐上了那輛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沉穩的黑色皇冠。
車子沒有駛向任何一家高檔會所。
它穿過城市繁華的霓虹,拐進了一條燈光昏暗、建筑陳舊,散發著破敗氣息的街道。
最終,車停在了一個掛著霓虹燈招牌的店面前。
招牌上,是五個張牙舞爪、仿佛要擇人而噬的血色大字——
鷲巣棋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