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的指尖抵著門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王嬤嬤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私運軍資“四個字在她耳邊炸響——這罪名輕則抄家，重則砍頭。

她望著院角那株老梅樹，枝椏在風里晃出細碎的影，恍惚又看見生母被拖去柴房時，也是這樣的風，卷著她的珠釵滾進泥里。

“姑娘？“王嬤嬤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

蘇桃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咬住了唇，腥甜在嘴里漫開。

她吸了吸鼻子，耳中突然清晰響起那日裴彥的心聲，像塊燒紅的炭烙在意識里。

她攥緊帕子，帕角繡的并蒂蓮硌得掌心生疼——這是生母留下的，當年繡坊里最巧的繡娘說，并蒂蓮要心齊才能開。

“去前院，把趙捕頭請來。“她的聲音穩得像山澗里的石頭，“再讓小桃燒壺濃茶，要最苦的。“

王嬤嬤應了一聲，裙角掃過青石板的聲響里，蘇桃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摸出袖中那方從錦繡閣順來的月白錦，布料貼著皮膚的涼意在提醒她：蘇瑤要的從來不是毀她清譽，是要她的命。

趙捕頭來得很快，皂靴踏得門檻咚咚響。

他腰間的鐵尺撞在門框上，發出悶響：“蘇姑娘，那狀子我讓人抄了份。“他從懷里掏出卷紙，墨跡未干，“私運軍資，指的是上月從南境運到咱們城的三十車木料。“

蘇桃展開狀紙，眼尾微跳——木料單據上的經手人，竟是她的名字。

“這是偽造的。“她的指甲掐進掌心，“上月十五我在錦繡閣守夜，王嬤嬤可以作證。“

“可蘇瑤買通了南境驛站的驛卒，說親眼見你押車。“趙捕頭撓了撓后頸，“大理寺辦案講人證物證，咱們得找反證。“

王嬤嬤端茶進來，茶盞碰在案幾上叮當作響：“姑娘，要不咱們去南境找那驛卒？“

“來不及。“蘇桃把狀紙推回給趙捕頭，耳中突然炸開隔壁雜役的心聲：“聽說蘇二姑娘要吃官司，侯夫人昨兒個讓張媽送了十兩銀子去蘇大姑娘屋里......“她瞳孔微縮，原來嫡母也摻了一腳。

“王嬤嬤，你去錦繡閣把近三月的出入賬冊全搬來，重點標出來往南境的商隊。“她轉向趙捕頭，“趙叔，麻煩你去趟碼頭，查上月十五到二十的貨船記錄——木料走水路比陸路快三日，蘇瑤的時間線有破綻。“

趙捕頭一拍大腿：“妙！

我這就去！“他轉身要走，又回頭壓低聲音，“蘇姑娘，那狀子上還提了'外邦'，您...可曾接觸過西域商人？“

蘇桃搖頭，耳中卻突然閃過那日在繡坊外，有個戴斗笠的男人往蘇瑤車里塞了個錦盒，當時她沒在意，現在想來，那男人的靴底沾著沙粒，是西域才有的粗糲質感。

“我自有分寸。“她按了按趙捕頭的胳膊，“趙叔，您且信我。“

趙捕頭走后，蘇桃捏著茶盞站在廊下。

風卷著梅香鉆進鼻腔，她望著院外漸沉的天色，突然想起城南的“公義堂“——大晉最有名的律所在那里，老周先生斷過二十起疑難官司。

她讓王嬤嬤備了馬車，車簾放下時，聽見街角賣糖葫蘆的老丈心聲：“這蘇二姑娘，看著柔柔弱弱，倒比那嫡女有主見......“她勾了勾唇，這世道，誰弱誰死。

公義堂的門楣有些舊了，紅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白木。

蘇桃掀簾進去時，老周正趴在案幾上看《大晉律》，銀須垂在泛黃的紙頁間。

聽見動靜，他抬眼：“蘇姑娘？“

“周先生。“蘇桃福了福身，“小女有場官司要打，想請先生做訟師。“

老周推了推老花鏡：“私運軍資？

這罪名......“他話沒說完，蘇桃耳中已響起他的心聲：“這案子風險太大，萬一輸了，公義堂的招牌要砸......“

她不動聲色，從袖中取出張地契：“這是城南三間鋪面的地契，打贏官司，全歸先生。“

老周的手指頓在半空。

蘇桃又補了句：“若能讓蘇瑤反坐誣告之罪，另有錦繡閣三成干股。“

老周的喉結動了動，心聲里的猶豫變成了算盤珠子響：“三成干股......夠我孫子娶三房媳婦了......“他咳嗽兩聲，收了地契：“蘇姑娘且說詳情，周某定當盡力。“

從公義堂出來時，暮色已漫上屋檐。

蘇桃摸了摸發間的銀簪，這是生母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飾，此刻卻燙得慌——她知道，用鋪面和干股換訟師，是飲鴆止渴，可她等不起。

馬車行至陳府巷口時，她突然掀簾：“停這兒。“

陳公公是太后身邊的紅人，雖退了宮，面子還在。

蘇桃站在朱漆門前，聽著門內的心聲：“蘇二姑娘來做什么？

難道她知道了......“是陳公公的貼身小廝。

門開了，陳公公扶著拐杖出來，臉上堆著笑：“檀丫頭，快請進。“他的心聲卻像貓抓過毛氈：“她怎么找到這兒的？

難道走漏了風聲......“

蘇桃跟著他進了偏廳，丫鬟奉茶時，她聽見那丫鬟心聲：“老爺昨兒個收到西域來的信，還發了好大的火......“

“陳公公，小女有件事想請教。“她捧起茶盞，“上月西域商隊進關，可曾有人找您通融？“

陳公公的手指在茶盞上敲了兩下，心聲里全是慌亂：“她怎么知道？

難道蘇瑤那丫頭沒把嘴管嚴......“他干笑兩聲：“檀丫頭，公公老了，哪還管這些。“

蘇桃突然傾身，壓低聲音：“陳公公可知，私通外邦的罪名，比私運軍資重十倍？“

陳公公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白須都顫了：“你......“

“我只是替公公不值。“蘇桃指尖劃過案幾上的《西域風物志》，“有人拿您當槍使，您卻連顆糖都沒嘗到。“

陳公公的喉結動了動，心聲里的防備松動了：“這丫頭不簡單......“他湊近些，聲音像蚊子哼：“三日前，有人送了幅畫給蘇大姑娘，畫里是...定北將軍府的軍糧庫圖。“

蘇桃的呼吸一滯。

她想起裴彥那日說“后日城門等你“，喉間突然發緊——原來蘇瑤的目標，從來不是她，是裴家。

從陳府出來時，月亮已經升上墻頭。

蘇桃坐在馬車上，望著車外的燈火，耳中全是今日聽到的心聲碎片：蘇瑤的得意、老周的算計、陳公公的恐懼，還有裴彥那句“我的命都可以給你“。

回到侯府時，月洞門里透出昏黃的光。

蘇桃剛要往自己院子走，耳中突然炸開蘇瑤的心聲：“今晚子時，讓劉三他們去西院......“

她腳步一頓，轉身往假山后躲。

透過月洞門，看見蘇瑤的丫鬟小翠抱著個包裹匆匆往角門走，心聲里全是緊張：“姑娘說，把這包藥粉撒在二姑娘的茶罐里，明日大理寺來查，就能......“

蘇桃攥緊袖中的銀簪，指甲幾乎要刺進肉里。

她剛要跟上去，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人正沿著抄手游廊往她這邊來，腳步聲很輕，像貓爪墊在青石板上。

她迅速閃進旁邊的空房，透過門縫往外看。

月光下，兩個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正貼著墻根走，腰間鼓鼓的，像是藏了刀。

其中一個壓低聲音：“蘇大姑娘說，辦完事去醉仙樓領賞。“

另一個嘿嘿笑：“那小娘皮，細皮嫩肉的，可惜了......“

蘇桃的后背抵著門板，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她望著那兩個男人越走越近，耳中突然響起裴彥的心聲，清晰得像是他就站在跟前：“蘇桃，若你需要，我裴彥的命，都可以給你。“

她摸出袖中的火折子，輕輕吹亮。

昏黃的光映在臉上，照見她眼底翻涌的暗潮——這一次，她不會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