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林的意志之下,城邦這臺雖未生銹卻有點效率低下的機器。
終于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轉動起來。
...
農業區的居民們暫時放下了秋冬育種那些活計。
此刻,他們都聚焦在那些沉睡于馬庫拉格圣殿深處的龐然大物上——那些不知塵封了多少歲月、渾身透著古舊金屬氣息的多功能聯合收割機。在民政官的督促和學者中心哥白尼機械學派,這個曾被邊緣化、如今卻因官方青睞而重獲新生的團體的鼎力協助下,一場機械喚醒儀式開始了。
目標:是城外那片由神跡催生的、浩瀚的藍金色海洋——成熟待收的奇跡麥田。
一場不期而至的雨讓任務陡然嚴峻:必須在兩天之內完成收割,并火速進入烘干環節。
否則,那些飽滿的麥粒會在潮濕中貪婪吸水,直接在麥穗上發芽。
一旦發芽,這些神賜的糧食將變得難以加工,甚至淪為只能喂牲口的廢料。
這對于梅林來說,對于城邦來說都是不允許的意料之外的損失。
好在,初穗節次日的清晨,梅林帶著執政官康納親自到學者中心拜訪完原本對機械喚醒儀式漠不關心,在研究什么人腦接機技術的哥白尼機械學派首領凱撒里昂大師后,這位已經幾乎將自己一半改造成機械人的科學怪人立馬爆發了百分百的工作熱情,他胸腔里的發聲器似乎都激動得嗡鳴起來,紅色義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火花,口中狂熱地嘶吼著:“忠誠!為了城邦!”。
凱撒里昂大師立刻扔下手中的神經接駁線,抄起工具,跳上懸浮技術平臺,并強行征召了所有在實驗室里搗鼓稀奇古怪項目的學派中堅力量,風馳電掣般撲向了城外那片金燦燦的戰場。
效率,在忠誠(壓力)下被催生到了極致。
原本被機械學徒們預估需要三四天才能完成的精密調試,在凱撒里昂大師和他那幫“被真理說服”的骨干們汗流浹背,或者更可能是嚇得生物液都快凝固的瘋狂努力下,在傍晚時分就宣告成功。
那些古老的圣物發出低沉的、仿佛帶著滿足嘆息的轟鳴,正式投入收割作業。
大師們的工作態度更是感人肺腑——他們堅決要求與農業區的農民們并肩奮斗在第一線,24小時待命,為這些剛蘇醒、脾氣可能還不穩定的圣物提供無微不至的維修保養和操作指導。
特別是學派領袖凱撒里昂大師,他那混合著汗水和潤滑油的金屬臂膀親自上陣操作,龐大的機械在他手中竟顯出幾分靈巧,收割效率躥升。
...
在哥白尼機械學派身上,梅林算是領教了一番。
或者說,更精確地確認了——人類令人費解的特性。
這是他示意康納親手扶持、并讓學者中心資源傾斜的熱門學派,本應是個正面典型。
可結果呢?
梅林充分見識了什么叫記吃不記打。
野獸挨了鞭子尚且懂得瑟縮,而那位不久前才被他的威壓嚇得汗如雨下的凱撒里昂大師,或許是最近扶持政策太優渥、日子過得太舒坦,又或許是本身的刁民屬性過高,竟然膽敢派幾個學徒來糊弄機械喚醒儀式。
若非這個半機械科學怪人在梅林精心規劃的科技樹藍圖中占據著難以替代的關鍵節點,早就拿他給整個城邦記吃不記打之輩來個殺雞儆猴了。
不過,有了這前車之鑒;
梅林在處理接下來的畜牧區調整時,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初穗節后的第二天,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
之前埋下的雷,加上畜牧區某些學術貴族暗中的抵制與拖延,以及梅林更深層的目的——徹底奪回并掌控城邦的教育主導權——終于引爆了醞釀已久的雷霆。
梅林的命令簡潔。
執政官康納,這位梅林意志最忠實的執行者,親率著那支經歷過撥亂反正血火洗禮的新軍核心,以及更多剛剛完成基礎訓練、眼中還帶著青澀與亢奮的新軍預備軍,如出閘的洪流,展開了代號為“神圣清算”的第二輪鐵血行動。
清算,開始了。
他們的目標,是那些盤踞在學者中心深處、掌控著知識傳承卻阻撓變革,還看不清局勢不識時務的蠢學術貴族及其擁躉的宅邸與學所。
沒有冗長的宣判,沒有虛偽的勸降。
康納手中的指揮劍劃破空氣。
剎那間,鋼鐵的洪流撞上了雕花的橡木大門。
身披輕便但堅固甲胄的新軍老兵動作迅猛如獵豹,破門槌的轟鳴與弩矢撕裂大門的尖嘯響成一片。
預備軍的新兵們緊隨其后,雖然動作略顯生澀,但眼中燃燒的忠誠與對軍功的狂熱渴求帶來的勇氣稍微彌補了經驗不足,他們組成緊密的陣型,長矛如林,步步推進。
抵抗微弱得近乎可笑。
養尊處優的學者們哪里是這些如狼似虎、裝備精良的戰士的對手?
華麗的學者長袍在刀光劍影下顯得無比脆弱。
驚慌失措的激光飛彈歪歪斜斜地掠過天空,擊碎了幾尊庭院里的石膏像,或者點燃了昂貴的掛毯。
零星的私人護衛們象征性地抵抗了幾下,便在密集的弓箭攢射或老兵們精準而致命的劈砍下潰不成軍。
宅邸內響起驚恐的尖叫、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以及沉重的盔甲踏過精美地板的碾壓聲。
戰斗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宣告結束。
與其說是廝殺,不如說是一場高效率的武裝接管。敢于亮出兵刃的,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試圖藏匿或逃跑的,被如影隨形的士兵揪出,粗暴地捆縛起來;更多的人則是臉色慘白,瑟瑟發抖地跪伏在地,放棄了無謂的抵抗。
勝利,來得如呼吸一般輕松。
而更顯諷刺的是,那些蠢貴族臨死前叫囂的“所有還保留貴族榮耀的貴族們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破壞城邦、滅絕光榮徽記,他們必將在先祖榮光下聚集反抗!”的言論,此刻聽來簡直是無稽之談的絕唱。
現實遠比他們的妄想更富戲劇性。
清算的消息蔓延開的下一刻——
那些與被清算貴族關系最為密切的幾個家族,其家主便已比太陽升起還準時地出現在基里曼家族繼承人羅伯特.基里曼的門前,他們爭先恐后,企圖通過這個少年作為紐帶,獻上最卑微的忠誠,言辭懇切,賭咒發誓。
至于關系不那么密切的其他貴族?
他們連一絲為這些蠢貨出頭的念頭都沒有。他們甚至感到難以置信:貴族中竟有如此愚蠢、閉塞、不識時務的存在?在見識了對方展現的如此偉力后還敢對著干?
那真是這個!
若真去幫忙,那我們也是這個!
恐慌如漣漪擴散。
其他貴族家族紛紛掘地三尺般自查,生怕自家也埋著雷,成為下一輪清算的借口。
自查完畢,他們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明智的選擇——效仿前例,蜂擁至基里曼家族的門庭獻忠。沒人敢落下——別人去了你沒去?誰知道這會不會成為日后被清算的理由?畢竟,誰又能揣測那位更高層次存在的心思呢?
好在,那位存在,似乎更偏好秩序一點。
敲打完畢后,在城邦的另一端,畜牧區。
梅林所推行的結構性調整快速展開。
那些曾經只專注于為城邦上層供應珍饈美味的養殖場,在梅林與學術貴族們進行了一系列“友好且富有建設性”的會談后,迅速騰出了空間,針對荒獸馴化養殖的研究所和專用畜牧區火速掛牌成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城邦即將出征的狩獵隊,帶回可供馴化的荒獸幼崽;
開啟這項充滿未知的計劃了。
至于狩獵隊人員的招募?
城邦從不缺少渴望證明勇氣、或是追求豐厚報酬的勇士。
招募告示貼出的瞬間,報名點就已被擠得水泄不通。
...
而就在城邦內部緊鑼密鼓推進變革之時;
另一邊,察合臺可汗則難得享受了一段真正松弛的休憩時光。
他酣暢地睡了兩頓好覺,盡情享用了幾餐無比豐盛的佳肴,也見到了老十三時常念叨、甚至帶著幾分炫耀意味的凡人父母。
說起基里曼在基因原體兄弟中的人緣,那確實頗為微妙,堪稱墊底——這多半源于他日后顯露出的、那政治家般愛插手其他軍團內務的惱人習性。
不過,不得不提,這與他最初和其他兄弟見面時,為拉近關系而講述的“與凡人父母的溫馨故事”,以及那句著名的“這是我的凡人父母,兄弟們,你們的凡人父母們呢?”也不無干系。
——雖然,那對凡人父母,確實值得炫耀。
此刻,察合臺舒展地陷在柔軟的皮草沙發里,嘴里慢悠悠地嚼著塔拉夏.尤頓女士親手烤制的、名為餅干的食物,口感與巧高里斯上的炒米有些相似,不過,不同于能當主食的炒米,這群馬庫拉格人只將其視為一種精致的餐后小點。
他思緒停留在這兩日從羅伯特那里打探來的情報上。
所謂的狩獵訓練,對他這樣經驗無比豐富的老獵手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在明晰了那位特殊帝皇的訴求和任務目標后,察合臺僅用半天便輕松完成了羅伯特的訓練要求。
剩余的時間,則被他充分利用來從這位兄弟身上套取信息。
察合臺的目光則被大門前上演的鬧劇牢牢吸引:
他那尚顯稚嫩、卻已初具政治家雛形的兄弟,在尤頓女士的陪同下,正接待著一批批神情惶恐無比、舉止間透著幾分行星總督式“高貴”氣質的訪客,他們或諂媚,或驚懼,將基里曼家族的廳堂擠得水泄不通。
‘一場大清洗。’察合臺心中瞬間做出判斷。
盡管他孤身意外流落此地,缺乏其他信息渠道,也無意親身去打探,但這些“高貴之人”臉上藏不住的驚慌、肢體語言中的卑躬屈膝,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恐慌氣息,已將答案昭然若揭。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
察合臺隨手從旁邊的烤盤中拈起一塊已微涼的餅干,在柔軟的皮草沙發上愜意地翻了個身,調整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然后,便帶著幾分饒有興趣的旁觀者心態,準備好好看看這位未來的五百世界之主,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政治事件。
看了一會兒,聽了一會兒,他又無趣地翻過身去。
因為察合臺看不到他想要看到的樂子,這位政治家即使還處在幼年時期,也展示出了幾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事前信誓旦旦許下有利的承諾,一旦風頭轉向便能忘得一干二凈的特質。
翻來覆去,盡是些陳腐無趣的政治話術。
將寶貴的時間耗在這上面?
還不如繼續琢磨那些縈繞心頭的問題,或者,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或許也是最后的悠閑時光。
他就這樣半瞇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餅干,任由羅伯特處理那些接連不斷的突發事件。
廳堂里的人潮漸漸退去,當最后一位訪客帶著復雜難言的表情離開后,廳堂終于恢復了寬敞與寧靜,只留下有些疲憊的羅伯特和尤頓女士。
察合臺坐起身,拍了拍掉落在胸前的餅干碎屑。
“結束了?”他語氣輕松,帶著一絲調侃。
羅伯特揉了揉眉心,“暫時告一段落。”
他走到察合臺對面的椅子坐下,尤頓女士適時地端來兩杯溫水。
“明天的狩獵準備得如何?”羅伯特轉移了話題,顯然不想過多談論那些有些煩心的事。
“弓弦已調好,箭矢已備齊,目標在何處,我自會尋到。”
羅伯特點了點頭,他并未懷疑自己這位生物意義上的兄弟話語真實性。
時間流逝。
晚餐后,察合臺起身告辭,回到城邦為他安排的臨時住所。
當夜幕完全降臨,萬籟俱寂之時,躺在床上的察合臺卻發現自己毫無睡意。
并非緊張,也非憂慮明日狩獵的未知——那對他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的尋常事。
一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胸膛里鼓蕩燃燒。
是激情。
一種久違的、純粹屬于戰士和獵手的激情,在寂靜的夜色中蘇醒。
雄鷹將再次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