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會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白川良司靠在后臺休息室的沙發上，手腕因為長時間的簽名而有些酸脹。

他揉了揉手腕。

佐久間有希和編輯部的幾位同事正在外面，忙著收拾簽售會現場留下的物料。

門口傳來輕微的叩門。

西園寺理紗走了進來。

她將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在了白川良司面前的矮桌上。

“辛苦了。”

“還行。”

白川良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今天的表現，比我預想的要好很多。”

西園寺理紗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個矮幾。

“你是指，我坦白自己就是作者這件事，還是指后面的簽售？”

白川良司放下咖啡杯，身體向后靠進柔軟的沙發里。

“都有。”西園寺理紗回答，“我原本以為，現場會有些混亂。”

“畢竟，讀者們一直以為湊佳苗是一位女性。”

“你的那番解釋，很得體，也很有說服力。”

白川良司笑了笑。

西園寺理紗繼續說道：“單行本的初期銷售數據，剛剛發行部那邊已經初步統計出來了。”

“很驚人。”

“僅僅是今天一天，光是東京地區的主要書店，就已經賣出了超過五萬冊。”

“很多書店的庫存，在中午之前就已經全部售罄，發行部的電話，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在響，全都是要求緊急補貨的。”

這個數字，即便是在《告白》連載時引發熱潮之后，依舊讓西園寺理紗感到了一陣心潮澎湃。

“這只是開始。”白川良司說道。

西園寺理紗看著他。

沉默了片刻，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講談社那邊，應該也很快就會收到消息。”

“我們的這次簽售會，還有單行本的初期銷量，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又一次沉重的打擊。”

“我擔心，他們后續還會有其他的動作。”

白川良司對此，倒是不以為意：“他們還能做什么？”

“輿論打壓，我們已經頂住了。”

“渠道封鎖，我們靠著作品本身的質量，也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接下來，他們能做的，無非也就是在影視改編的環節上，給我們制造一些麻煩。”

西園寺理紗點了點頭：“電影的事情，我會繼續跟進。”

“社長英明。”白川良司笑著說道。

兩人又在休息室里坐了一會兒。

等到外面的工作人員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起身離開。

回到世田谷區的家中。

西園寺理紗先去樓上換了身家居服，然后走下樓來：“白川君，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嗯？你準備做飯？”白川良司有些疑惑。

西園寺理紗走到廚房：“今天你辛苦了，我下廚慰勞一下你，這很合理吧？”

白川良司歪著頭，想了想，問道：“你會做中華料理么？”

西園寺理挽起家居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中華料理嗎？”

“我以前在新娘修行課上，也學過一些基礎的，只是不常做而已。”

“你想吃什么？魚香肉絲，還是麻婆豆腐？”

她下巴微微抬起。

白川良司也不挑食：“這兩個菜就挺好的。”

“沒問題，你等著。”

西園寺理紗很是自信地應了下來，然后轉身走進了廚房。

她先是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了豬里脊肉，豆腐，還有一些青椒、胡蘿卜之類的配菜。

然后從櫥柜里拿出了砧板和菜刀。

白川良司就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她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西園寺理紗先是處理那塊豬里脊肉。

她學著記憶中料理老師的樣子，將肉切成片，然后再切成絲。

可能是因為砧板有些滑，也可能是她握刀的姿勢不太對。

“呀。”

她低呼一聲，手中的菜刀滑了一下，險些切到自己的手。

白川良司一個箭步上前，從她身后握住了她持刀的手腕。

“我來吧。”

他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腕。

西園寺理紗的身體僵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嗯”了一聲。

白川良司從她手中拿過菜刀，然后讓她退到了一旁。

“你看好了，肉絲要這么切。”

他拿起豬里脊，刀刃在肉上快速地起落。

不過幾下，一堆粗細均勻的肉絲，就整齊地碼放在了砧板上。

他又拿起胡蘿卜和木耳，同樣是幾下。

很快。

一盤色澤紅亮，香氣四溢的魚香肉絲，就出鍋了。

又過了一陣。

一盤麻辣鮮香的麻婆豆腐也已經出鍋。

西園寺理紗看著桌上那兩盤菜，色香味俱全，讓她食欲大開。

白川良司又盛了兩碗米飯。

“嘗嘗吧。”

西園寺理紗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口魚香肉絲，又嘗了一口麻婆豆腐。

“太美味了了！”

嘴里的菜還沒有完全吞下去，她就含糊不清地贊道。

吃完飯，西園寺理紗主動收拾了碗筷。

白川良司則靠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晚間新聞里，正在播報著今日的社會熱點。

西園寺理紗洗好碗，擦干手，走到客廳。

她在白川良司身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抱枕的距離。

“對了，明天晚上，千鳥藝畫的戶田女士，約我見面。”

“她說，關于電影主演的人選，她已經和長澤雅的經紀公司初步接觸過了。”

“對方的態度，還算積極。”

白川良司點了點頭：“這是好事。”

……

簽售會結束后的第一個工作日。

事件簿書房編輯部內的氛圍，與往常有些不同。

所有人的視線，都有意無意地，朝著白川良司的座位瞟過去。

佐久間有希端著自己的水杯，幾次想走過去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白川君他……

他就是湊佳苗老師。

這個事實，直到現在，還讓編輯部的眾人感到一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這個平日里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后輩的年輕人……

竟然就是那位筆力深厚、構思絕妙，以一部《告白》攪動了整個文壇風云的神秘天才作家。

這實在是太具有沖擊力了。

佐久間有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立不安。

她想過去道賀，也想過去表達一下自己的敬佩與震驚，但又覺得，那樣的舉動會不會太過刻意，反而打擾到白川君。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

發行部的部長吉田久美子，腳步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

“大家先停一下手頭的工作！”

吉田久美子走到辦公室的中央，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個度，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告白》單行本，首日銷售數據，完全統計出來了！”

編輯部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齊刷刷地看向她。

南野晴子也從自己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面上帶著幾分期待。

“全國范圍，首日銷量，突破五萬萬冊！”

吉田久美子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宣告勝利的姿態，大聲公布了那個數字。

“五萬萬？！”

“天哪，這只是第一天啊！”

“我們出版社，有多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成績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暢銷書了，這是社會現象級別的作品！”

整個編輯部，在短暫的寂靜之后，瞬間就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和掌聲。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他們是事件簿書房的一員，是《告白》這本書的見證者，也是這場勝利的參與者。

吉田久美子繼續說道：“昨天簽售會的效果非常好。”

“加上白川君公開亮相所引發的話題度，讓單行本的銷量在昨天下午出現了一個爆發式的增長”

“全國各大連鎖書店，今天都發來了緊急補貨的請求。”

南野晴子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走到白川良司的座位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川君，辛苦了。”

白川良司笑了笑，沒有說話。

佐久間有希也終于鼓起了勇氣，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白川君！不，湊佳苗老師！真的非常恭喜您！”

“以后也請多多指教！”

她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讓白川良司有些無奈。

“佐久間前輩，你還是叫我白川君吧，聽著習慣一些。”

有了佐久間有希帶頭，其他的同事也紛紛圍了上來，向白川良司表達著自己的祝賀與敬佩。

一時間，他成了整個編輯部的中心。

不知何時，西園寺理紗出現在了編輯部門口。

看著里面一片歡騰的景象，臉上也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連衣裙，外面套著一件白色的針織開衫，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讓她整個人顯得比平時要柔和了許多。

西園寺理紗走了進去，先是開口說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

然后，她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白川良司的身上：“白川君，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說完，她便轉身回了辦公室。

在眾人那帶著幾分了然和八卦的注視下，白川良司站起身，跟著走了進去。

辦公室的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喧鬧。

西園寺理紗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后坐下，然后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吧。”

白川良司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剛才發行部的數據，你應該也聽到了。”西園寺理紗說道，“首日五萬萬冊，這個成績，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預期。”

“這只是開始。”白川良司的回答，和之前在休息室時一模一樣。

西園寺理紗看著他，心里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就好像，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西園寺理紗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我今天早上，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文藝春秋社的石川主編打來的。”

“她在電話里，對《告白》這部作品大加贊賞，并且表示，《文學界》下一期，會專門為湊佳苗老師做一個人物專訪。”

文藝春秋社，是日本出版界的另一大巨頭。

而《文學界》雜志，更是純文學領域的權威刊物。

能得到他們的認可和推薦，其意義，甚至比銷量上的成功更加深遠。

這意味著，《告白》這部作品，已經從一本單純的暢銷推理小說，開始被主流文學界所接納和認可。

西園寺笑道：“看來，講談社這次，是真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當初，講談社動用媒體資源，對《告白》進行全方位的輿論打壓，試圖將其扼殺在搖籃里。

這種以大欺小的霸道行徑，給事件簿書房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如今，《告白》憑借其過硬的質量和市場的熱烈反響，硬生生地沖破了封鎖。

文藝春秋社的這次主動示好，無疑是向整個業界釋放了一個明確的信號。

墻倒眾人推。

講談社這一次，恐怕是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了。

“那我們接下來，是不是應該乘勝追擊？”白川良司問道。

西園寺理紗點了點頭：“當然。”

“我已經讓南野主編她們，開始籌備《占星術殺人魔法》的出版事宜了。”

“正好可以借著《告白》這股東風，將‘島田莊司’這位天才本格推理作家，也一并推出去。”

說到這里，西園寺頓了一頓。

她嘴角含笑地望著白川良司：“湊佳苗，島田莊司……”

她的眼中帶著幾分探究：“白川君，這兩部作品，該不會就是你的極限了吧？”

白川良司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

與此同時。

千代田區，講談社總部大樓。

社長辦公室內的氣氛，與事件簿書房那邊，可謂是天差地別。

今井千鶴面色陰沉地坐在辦公桌后，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桌面。

在她的對面。

新井良子主編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辦公室的矮幾上，散落著幾份報紙和雜志，無一例外，都與《告白》有關。

“首日銷量五萬冊，文藝春秋帶頭力挺……”

今井千鶴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新井，這就是你當初向我保證的，一切盡在掌握？”

新井良子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在完整的故事情節和結局的沖擊下，他們之前所有精心布置的負面輿論，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成了一個笑話。

“社長，是我低估了對手。”新井良子艱難地開口，“我愿意承擔全部責任。”

“責任？”今井千鶴冷笑一聲，“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我們講談社，這次不僅沒能打壓住對手，反而成了整個業界的笑柄。”

“西村老師那邊，現在怎么樣了？”她又問道。

新井良子回答：“西村老師的情緒……很不穩定。”

“《獨白》的銷量，在最初兩天之后，就出現了斷崖式的下滑。”

“現在網絡上，到處都是將《獨白》和《告白》進行比較的言論。”

“很多人都說，西村老師江郎才盡，甚至有人質疑她……模仿湊佳苗的風格。”

對于一個成名已久的作家而言，這無疑是最大的羞辱。

“廢物！”

今井千鶴將手中的一份銷售報表，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自己沒有能力寫出超越別人的作品，反而被一個新人作家逼到這種地步！”

新井良子噤若寒蟬，不敢接話。

今井千鶴發泄了一通之后，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旋即，她做出了一個冷酷的決定：“《獨白》的后續宣傳，全部停掉。”

“可是，社長，我們之前已經和西村老師承諾過……”新井良子有些不忍。

“現在還談什么承諾？”今井千鶴睜開眼，眼神冰冷，“繼續投入資源，也只是打水漂而已。”

“現在最關鍵的，是止損。”

“讓西村老師，對外宣布，因為身體原因，暫時休筆一段時間吧。”

“這算是，我們講談社，為她保留的最后一絲體面了。”

新井良子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這個決定，對于西村和美而言，意味著什么。

一個作家，在風評最差的時候，選擇休筆，這幾乎等同于，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以后想要再復出，就難上加難了。

可是，她沒有任何反駁的余地。

在冷酷的商業利益面前，個人的情感和前途，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明白了，社長。”

新井良子躬身行禮，然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退出了辦公室。

她需要親自去向西村和美，傳達這個殘忍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