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波光粼粼的湖對面更為黑暗的湖岸上，風吹著樹葉發出嘩嘩的響聲，在黑夜里聽起來非常刺耳。從另一只小船上，在視野之外的黑暗的湖面上傳來一陣班卓琴哀婉的曲調。艾麗妮靠在小船的座板上，她甩著頭將一頭濃發搖散開來，因為在這炎熱的夜晚里，它蓋住了她的臉和喉嚨，使她難以呼吸。

“月亮的尾巴?！苯芾镎f。艾麗妮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月光照在水面上，泛起一道道閃爍的白光。但他看的不是湖面的景色，看的是她一頭瀑布似的秀發，就像她根本沒有感覺到脖子上的陣陣涼意一樣。

杰里笑了起來，盡管他笑聲沙啞，但他喜歡聽到別人的贊美。她對此很了解，她也知道該怎么做，她的身體知道該怎么移動，她的喉嚨也能發出笑聲，她能夠說話，以自己獨有的方式看著一個男人。

為了取悅于他，她笑了，為了讓杰里知道她聽到了他的話并理解其中的含義。她其實想的是：我恨你。

這個郁積在心頭的想法一冒出來，自己也大吃一驚，她感到無法再控制內心的厭惡，這成了她的整個身體的感覺。她知道這一切會過去，她能夠挺下去。她是杰里的妻子，可是此時此刻她心里想的只是：我恨你這個肥胖而愚蠢的家伙。

當她放下劃槳，俯下身子時她又笑了，笑得好像自己非常愉快一樣。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會殺死我的；如果他知道我現在這么恨他，他會殺死我的。

這不過是一句話，一句表達一個意思的一句話而已，但當她想到這句話時，它似乎變得有靈性了，一種覺醒的沖動彌漫全身。她恨他，他對她的任何要求都打動不了她，但“他可能殺死我，他可能恨我”的想法卻使她震動。

他的手伸過來撫摸她，讓她感覺不是那么回事：他并不恨她，他從來沒懷疑過她的恨。她是他的妻子，她屬于他，他總是喜歡這么提醒她?，F在他看到她的裙擺吹了起來，露出雪白的大腿，在月光下美麗得如一尊維納斯。他的手不禁在她的身上到處撫摸著……

杰里是個玩弄女性的高手，他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乳峰、腹部、大腿根部，摩挲著那柔軟的黑色叢林，她不禁發出聲聲呻吟。盡管如此，奇怪的是那句話依然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懷疑自己是否在呻吟中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它不停地響在她的耳畔：我恨他……他會殺死我的。

“親愛的。”她呢喃著，聲音似乎是無意中發出來的。他抱緊了她，當他龐大的身軀在小船上移動時，船體左右晃動著，直到他躺下來，腦袋伏在她的大腿上。她任由他的手指觸摸著自己，等待著小船停止晃動，等待著世界平靜下來，等待著對他的恨的消逝。

但是那句話依然揮之不去，她的手滑過他的臉龐，摸著他的脖子，感到他的身體在哆嗦不已，心里卻在想著：殺死我……殺死我……殺……殺！

她能夠殺死他。

以前這個念頭從來沒有冒出觀過……當她清醒時從來沒有想過。她曾經夢想過，但是他是個大塊頭，強壯無比，他有錢，有力氣，還有仆人……所有使男人超過女人的東西他都不缺。

她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可以做到這一點?，F在她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而且她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她是杰里的妻子，他們已經共同生活了八個年頭?，F在，她也許要成為杰里的遺孀，管他成為什么，反正現在殺死他不是什么難事。

她向下看著，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臉，離她那么近，能清楚地看到他頭上細細的卷發和帽子。他的那張大臉幾年前還瘦瘦的，這幾年由于養尊處優胖了起來。下巴上的肥肉一疊疊的，似乎長了兩三個下巴。運動上衣的衣領解開了，幾根黑色的頭發沾在脖子上的肥肉里。

盡管他身軀龐大，但杰里不會游泳，這一點艾麗妮再清楚不過了。

那句話在她耳邊重新響起，而且更加清晰了：我恨他……我能殺死他……現在。也許以后她做不到這一點，但現在她完全做得到。她可以把小船蹬翻，自己緊緊地抱住他，直到他淹死在水里。而精通水性的她卻可以抓住小船穩住自己，即使游不到岸上也可以大聲呼救。等到人們趕來把她救起時，她可就成了富有的寡婦，而杰里先生卻因偶然溺水不幸身亡。

看著他安詳地伏在自己的大腿上，她的手再次輕輕滑過他的卷發，慢慢地向他的脖子靠近。抓住他的脖子，她就可以殺死他，他還是靜靜地躺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此時的想法。這個肥胖、愚蠢的闊佬，他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真漂亮，艾麗妮?！彼蛳聮吡艘谎?，看到他目光向上盯著自己的臉。她又笑了起來，這是發自內心的得意，這對他來說再自然不過了，她喜歡被他吹捧，喜歡聽他恭維自己。他也知道這一點，他又重復了一句：“你真漂亮，艾麗妮，你愛我，是不是？”

“傻瓜！”她輕輕吐出這幾個字，幾年來她都這么說?？墒墙褚怪笏僖膊挥眠@么說了，“當然，杰里?！?

“如果你不愛我，我能看出來?！彼酝粯哟致暣謿獾卣f。杰里干什么事都不會輕手輕腳?！拔铱隙〞赖?，艾麗妮，如果你不愛我，如果只是因為我不能滿足你……”他停了停，清了清嗓子，“你最好還是告訴我?！?

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他懷疑她，最后一次她說謊了。她俯下身，雙手也摸了下去，她的手指撫摸著他的胖臉，接著又輕輕地、滿臉柔情地摸著他的喉嚨?！靶膼鄣纳倒??！彼f，當他俯下身時，她故意讓小船晃了起來。

她的嘴唇落在了他的額頭上，小船又晃了起來，只是比上次晃得更大了，要做到這點其實很容易。

他先是伸出胳膊去觸摸她的頭發，然后落下按在她的臉龐上，他貪婪地呼吸著她臉上的芳香。“我知道你的感覺，我美麗的艾麗妮，”杰里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沒有那么傻?！?

她輕嘆一口氣，對著他的眼睛笑了笑，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關愛和信任。接著她擺了擺頭，讓一頭濃發散落開來，蓋在他的臉上，然后讓小船晃得更厲害了。他知道！他知道的只是那具肥胖而愚蠢的身體的直覺，他知道的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她抬起頭，小船又晃了起來，而且更厲害了。她借此猛地一蹬，小船向旁邊一傾，黑色的湖水頓時流了進來，兩人雙雙落入水中，但她的手依然不忘緊緊抓住他的喉嚨。

他們在水里拼命撲騰，她的一只手向旁邊的小船伸去，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他。

她那只自由的手終于碰到了小船，緊緊抓住了船舷。她朝他猛踢一腳，他滾進了水中，可是她正欲再次踢去時，頭皮上感到火辣辣的，是她的頭發，長長的金黃月亮般的頭發……她向下沉去，一只手還緊緊抓著船舷，她只感到“砰”的一聲撞在他的臉上，撞在水下的他的齜牙咧嘴的臉上。

她用盡全力踢他，但水下的他更加用力地揪著她的頭發，痛得她撕心裂肺。有一會兒她用力浮到水面上，想張口呼救，但聽到的卻是從水底傳來的叫聲：“艾麗妮，你的想法我都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彼拇蟾觳?，肥胖的胳膊現在充分發揮出了它的威力，而她那只柔軟的細胳膊抓在船舷上拼命掙扎著。她張開嘴大喊救命，但頭發根部的疼痛令她痛不欲生，湖水涌進了她張開的嘴巴。她聽到了尖叫聲，但不是她的，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杰里那低沉絕望的聲音從水底傳來：“救命！”

她的頭皮像火燒一樣疼痛，除了黑暗的湖水她什么也看不見。接著，仁慈而冰冷的湖水永遠地撫平了她灼燒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