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天河晨光初起。

玄憫已在大慈殿的藏經閣門前，推開檀木門時，驚起檐角棲著的青雀，鳥羽掠過鎏金經幢，震落細碎的金粉。

琉璃瓦濾下的天光如鎏金流淌，將云蘅垂落的發絲染成琥珀色。

她赤足蜷坐在紫檀經案上，茜色裙裾如晚霞漫過《大般若經》的梵文，足踝銀鈴隨青雀振翅輕響，驚落幾粒陳年的沉香屑。

“啾——”青雀銜著《涅槃經》殘頁掠過玄憫肩頭，尾羽掃過他頸間佛珠，帶起一縷暗香。

玄憫倏然頓足，見那雀兒正將殘頁放入云蘅掌心，喙尖輕啄她指尖的胭脂色蜜糖，原是朱砂混著瑤池蜂蜜調成的赭紅。

“菩薩來得正好。”云蘅忽然仰身倒掛在經架上，青絲如瀑垂落，發梢掃過玄憫腕間佛珠，“這頁'諸法無我'的'我'字被蟲蛀得妙極，倒像是說'諸法有你'呢。”

玄憫抬眸的剎那，云蘅足尖輕勾經架，整個人如飛天帛畫般旋落。

她指尖殘頁貼上他胸膛時，琉璃天光恰穿透“無我”二字的蛀洞，在他雪白袈裟映出斑駁光斑。

蜜糖沿著蛀痕蜿蜒，在“常樂我凈”的“我”字上凝成血珠似的琥珀。

玄憫腕間青玉佛珠突然斷開，青玉佛珠將要落地時，玄憫結印的手勢凝在半空，那些本該墜地的佛珠，此刻正被金絲托起。

這轉瞬間的變化，云蘅盡收眼底，轉過頭捂嘴低低輕笑。‘

玄憫拿起經案上的殘頁，細看竟是《涅槃經》缺失的書頁，以云霞為線重新裝裱，蛀洞處補著佛珠大小的蓮花紋，每片蓮瓣都嵌著鎏金梵文。

“菩薩的佛珠好生調皮。”云蘅俯身拾起一枚青玉佛珠，青雀立在她肩頭歪頭啄那“卍”字刻痕，“前日它們溜來藏經閣，非要幫忙給經書補這些破洞。”

玄憫指尖觸到修補處的云錦，忽覺靈力流轉異常熟稔，他前幾日遺失的流光粉。

“這卷《大智度論》的蛀洞補了紫檀粉，”云蘅廣袖拂過隔壁經架，驚起棲在《法華經》上的青雀群，“《金剛經》用的是雷擊木屑...”她突然湊近玄憫耳際，“獨獨《涅槃經》，我摻了瑤池晨露與...”

青雀忽地銜來琉璃瓶，內里金粉泛著熟悉的佛光。

玄憫呼吸一滯，那正是他閉關時散落的金身碎屑。

“菩薩可知曉？”云蘅將佛珠串回他腕間，指尖故意擦過脈搏，“這些蟲子專蛀'無我''寂滅'之類的字眼，倒像是替天行道呢。”

玄憫垂眸看見經書最后一頁寫著細密小字，皆是兩百年來云蘅修補經卷的日期與批注：

“天啟三百二十七年霜月，補《維摩詰經》第七卷'無住'章，蛀洞形似并蒂蓮，遂取朝霞織之。”

拿起另一卷“天啟四百五十年花朝，修《地藏本愿經》'地獄不空'篇，見經頁霉斑若淚痕，以佛珠粉混鮫人淚補全。”

玄憫腕間佛珠突然發燙，那些修補過的經卷無風自動，在琉璃光中展露隱秘：每處修補的云錦下，都藏著朵以金粉勾勒的絳珠草，正是云蘅的本相。

“為何...”玄憫的梵音罕見地滯澀。

云蘅已躍上經架最高層，茜色裙裾掃落積塵。

她晃著玉足將蜜糖點在青雀喙尖：“這些傻雀兒總把梵文當米粒啄，我便教它們用蛀洞作畫。”一只青雀應聲叼來《楞伽經》，只見“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妄”字被啄成鏤空，填補的云霞紋恰是一株絳珠草。

玄憫的佛珠突然纏住她腳踝，卻在觸及肌膚時化作繞指柔，佛珠一緊將其從高處拉下。

云蘅趁機將蜜糖抹在他腕間梵印上：“菩薩該謝我才是，若非這些'妄'相，你怎知自己入定時的眉眼...”她指尖順著佛珠紋路游走，“比《八十華嚴》的梵畫還莊嚴三分。”

玄憫眼眸低垂“阿彌陀佛”霎時間金光四射，強勁法力將云蘅震開數米。

狠狠撞在了藏經閣的木柱上，云蘅腰間纏心鈴叮當作響，云蘅直起身“咳咳...菩薩好狠心吶~”

藏經閣主梁震顫，百年塵埃簌簌如雪。

云蘅背后經書壘起的高臺此時轟然倒塌

“小心！”

玄憫飛身將云蘅一把攬入懷里的剎那，佛珠串突然迸散，霎時結界以玄憫為中心展開，屏障下玄憫將云蘅緊緊護在懷里，云蘅埋在玄憫的懷里的臉上嘴角浮起好看的弧度，云蘅纖細的手臂也環上玄憫的腰，往懷里又湊了湊，是好聞的雪松香，時間此刻仿佛定格。

玄憫理智瞬間回籠，放開了懷里的云蘅，往后撤了一步，雙手合十，耳尖染上了紅暈：“阿彌陀佛....”

青玉佛珠懸空成陣，投映出一段往事：云蘅深夜偷拓他筆跡臨摹梵文，為取朝霞被天罡風刮傷手臂，甚至剜取本體靈葉修補蟲蛀...

“你以靈根補經？”玄憫扣住她滲著葉汁的手腕。

云蘅卻笑著抽回手，將半粒蜜糖喂給青雀：“這些經書用的都是天品紙張，不是那么簡單能修補的，但總比某些人剜佛骨補封印結界來得劃算。”

玄憫的袈裟無風自動，青玉佛珠又回到他的腕間，卻在玄憫腕間烙下緋色紋路。

云蘅足尖輕點，修補過的經卷齊齊翻開，露出每頁夾縫處的絳珠草紋。

青雀群忽然銜來支鎏金筆，云蘅牽起玄憫的手，就著蜜糖在玄憫掌心寫：

“諸法無我，然有卿。”

藏經閣外忽降甘霖，這是天界百年來第一場雨，原是云蘅修補經卷的功德所化。

雨絲順著琉璃瓦滴落在青玉磚上，泛起淡淡漣漪。

云蘅走到藏經閣外，雨淋濕云蘅發髻，雨水順著發絲滴落。

“雨打梵鈴...”云蘅伸手接住雨滴，“倒是比晨鐘更似梵音。”

玄憫輕捻手中佛珠，看著眼前笑顏如花的仙子，玄憫首次主動開口：“明日...可愿同去修補無相閣的《華嚴經》？”

雨幕中，云蘅回眸一笑，滿庭芳華盡失色：“好呀”

玄憫有一瞬間的怔愣，低頭避開那灼熱的眼神：“阿彌陀佛。”

云蘅抿嘴一笑，轉身離開時朱唇輕啟，低語道：“我見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