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靠譜嗎？”

顯允從椅子上坐直，裝模作樣地抿了口茶，準備先試探下魏儀。

“你這是同意成為「執律者」了？”

魏儀卻放下茶杯，反問她。

“我好像，沒有選擇的余地。”

顯允也學聰明了，不直接回答魏儀的問題。

“你若信我，我就靠譜。”

但魏儀殺了個回馬槍，認認真真地回答了顯允一開始提出來的問題，讓她吃了個悶子。

見顯允被她的話噎住，魏儀眼底泛起一絲愉悅，起身拾走了顯允的茶杯。

“沒喝完呢——”

但魏儀不理她，接著又拾走了自己的茶杯，早有計劃一般徑直離開了桌案，將茶水倒進了盆景里，順便拿下了掛在架上的劍。

魏儀一邊行云流水，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她下了命令：

“我當你同意了，上樓吧。”

還是這樣如靜水長流般的聲音，帶著不可名狀的威嚴

顯允鬼使神差地跟著魏儀上樓了，乖的像只被揪住后頸的貓。

她王顯允的試探失敗了！

在魏儀面前，她敗得一塌糊涂。魏儀的氣質便如她的那把劍，未出鞘就已讓人注目，安靜卻鋒利，扎得顯允不敢造次。

“那個……你說這個和考公差不多，那我……要考試嗎？筆試還是面試？”

顯允隨著魏儀踏上了螺旋的樓梯，一邊踩得樓梯吱呀作響，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嗓子捏得溫順起來，“你們……算特殊部門嗎？我媽算過，我八字很旺的，能加分嗎？”

“不知道。”

“你不是領導嗎？！”

魏儀回頭面露吃驚：

“何以見得？”

“那把劍叫你將軍。”

魏儀抿了抿唇，剛要回答，卻聽見樓上突然響起一陣低低的哄笑。

什么東西？！樓上有人？

那哄笑像是兩個人發出的，一男一女。那女音還在笑，而那男音卻停了，轉而響起一聲清亮：

“學姐，別賣關子了，你就告訴我們王律師唄！”

“再多嘴，扣你工分。”

只見魏儀向上頭不緊不慢地砸了句，直砸得那人連連道歉，但道完歉后依舊死性不改：

“學姐大半夜把人家喊過來，還遮遮掩掩地，這也不說那也不說，怎么讓人家心甘情愿為咱們做事呢？”

此時的顯允大概不會想到，僅在幾分鐘后自己的世界觀將會崩成廢墟。她記不得自己的嘴是從哪刻張開，又是從哪刻合上的，只記得上樓之后的那番景象，實在是蔚為壯觀。

一間擺滿了各色古玩的房間，金銀銅器，玉石雕刻什么的晃得顯允睜不開眼；房間正中央的頂光大燈照得滿屋金碧輝煌；而一張偌大的古董桌上卻堆滿了零食、紙張、書籍等等亂七八糟的玩意，書桌邊圍著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焦在顯允身上，眼神有種托孤般的殷切與深情。

“王律師！來來！坐坐坐！你別理學姐……”

顯允終于知道了那清亮男音的主人——一個相貌堂堂豐神俊朗的年輕小伙。

另一邊坐著個面色柔和的女人，她對著顯允的笑中似乎有淡淡的清香。

那小伙自來熟般地給顯允拉開了自己旁邊的椅子，笑容可掬，帶著沒來由的討好。

似乎是看出來她的遲疑，也似乎是被一旁的魏儀狠狠剜了一眼后自覺地反省，他笑道：

“學姐啊也是怕把你嚇著，這才啥都不說。我不顧忌啥，我來和王律師說說——”

“魏儀學姐，是個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前輩哦……”

顯允張著嘴，眼里盡是求知若渴的欲望：

“那你呢？”

“他是墨珩，遠近聞名的蠢龍，好吃懶做招貓逗狗，也就打架厲害些。”

魏儀不知何時已經坐下來了，說話間正把劍緩緩抽出來，劍鞘規規矩矩地擺在面前。

“蠢……龍？”

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龍啊？有龍吊兒郎當嗎？有龍沒個正形兒嗎？算了，除了他那雙著實是挺好看的墨綠眸子以外，真瞧不出他和龍有什么關系。

“厲害吧，我可是龍啊！”

見顯允巧妙地讀對了重音，這個叫墨珩的家伙好像很開心，全然忘了魏儀的揶揄。顯允也佩服他抓重點實在是驚為天人。

“在進入云端考核之前，你需要在我們這里實習一段時間，看看你的能力是否能真正發揮出來。具體工作內容等實操時你就知道了。”

那女人張口了，聲音溫溫柔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個是領導……”

墨珩湊近顯允，眼珠子往女人那兒轉了一下，“你叫她莘姐就行，我們「榕樹」的大老板！”像特工接頭一樣，他把這事兒說得像個秘密。

“我……還有問題！”

顯允乖乖點頭后，又大著膽子舉手：

“阿鈍叫魏儀‘將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席間忽地靜默，墨珩下意識地往女人和魏儀那兒瞥了一眼。

“魏儀，要說嗎？”

不知為何，那個叫“莘姐”的女人問了魏儀。

魏儀此刻垂眸端坐，正用軟布一下下地輕柔地擦著劍。只見她聞言頓了一下，卻還是答應了：

“沒事，反正都過去了。”

“那好。”

女人面色寬慰，轉向顯允，道：

“她是我們「執律者」真正的老前輩哦！進入「云端」前，她是大明王朝的將軍，帶兵打仗，阿鈍是她的下屬——那把劍——厲害吧？就是我們阿鈍鑄造的。”

顯允眨巴兩下眼睛，不知該說什么好。

她早就做好了魏儀不簡單的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驚到失語，躊躇間卻見顧莘向自己推來兩張紙：

“好了，該問的你也問完了，接下來該干正事了——”

顯允順著她的動作一瞧那兩張紙，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丫頭，簽勞動合同還是賣身契？”

“……有區別？！”

顯允說的確實是真的，因為只那一眼，她便瞥見了那兩份文書除了題頭一個是“勞動合同”，一個是“賣身契”以外，其他的條款統統雷同！

“合法和不合法的區別。”

我擦？

“啊！我都忘了，你是律師，來，簽這個——”

莘姐笑道，將勞動合同推到顯允手里，另一份賣身契在她指下忽地自燃，談笑間便化成了一堆灰燼。

我擦？！

顯允難掩震驚，但職業本能卻逼著她去看那份合同。她翻閱了兩下，發現了這該死的「云端」，這該死的「榕樹」，根本就沒有公務員待遇！全是騙人的！

“為什么……沒有五險一金……”

“為什么……工資要以實物形式發放……”

“為什么……工作時長待定……”

顯允顫抖著放下合同，悠悠指出了這合同里的致命問題。

“我們包吃包住啊！”

莘姐臉上掛著理所當然。她給人的感覺與魏儀毫不相同，她是綿里藏針，針針扎肉。也讓顯允再一次確信，這女人是和魏儀一樣的狠角色！

“而且呢，特殊部門，你指望和人界處處都一樣啊——逢年過節「云端」給發補貼就不錯了！”

顯允思考了下，拿起合同又翻了翻，發現雖然不合法的地方太多了，但里面有幾條比如工資工時之類的還是可以忍受的，畢竟律所的薪資還不錯，哪怕「榕樹」沒有入賬，她也還是能養活自己；

這份馬猴燒酒的工作看樣子是即時性的，一次要不了多久，魏儀斬個鬼不挺快的嗎？好好規劃一下或許就不會有時間上的問題了……

以及，顯允還在字里行間發現了，那個叫“莘姐”的女人，她的尊姓大名。

“顧莘？”

“是我呀。”

女人笑吟吟地，見她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名字，尾音帶著愉快的旋律。

但話到這里，顯允冷靜下來想想，發現還是有個地方她絕對絕對不能接受：

“為什么沒有五險一金？這是最基本的權利。”

“我們也沒有哈！”

墨珩忽地發話，他已經無聊到催著魏儀把阿鈍喚出來陪自己一起就著桌上的地圖指點江山。

“我來這這么多年，勤勤懇懇地工作——喏！你看過幾天又要去做另一份委托——這不也沒有嗎？”

他正說著，將地圖舉起來，指著某個區域。

顯允不信，墨珩沒有倒情有可原，他像那種動不動就摸魚躺平的人，五險一金的待遇他不配。而她王顯允的能力，既然能被「云端」選中，定是不賴的，憑什么沒有呢？就算本來就沒有，要招她這樣的天命之女，也必須得有！

到底為什么呢……

“丫頭，別想著用人界那套來解釋「云端」，我們獨立于三界之外，不歸任何一方管束，你所說的什么東西只不過是為了迎合人界，顯得更正式而已。但如果你硬要問為什么的話，我只能告訴你——”

顧莘說著忽地起身，擋住了頂光。

“若真有了意外，保險也沒有意義了。”

她的面容隱了半邊在陰影中，顯允看見她姣好的眉眼掛上一絲冷峻。

“看得出來，你也不是很抗拒，怪道「云端」會選你呢！”

她遞上一支筆，冷峻蕩然無存，溫和的笑忽又顯，繼續道：

“放心吧，有我們在，你也不需要五險一金。”

顯允接過筆，旋開筆帽，筆尖在“乙方”上停留了許久，還是說出來已經憋了好久的話：

“我是同意了，但是……”

“你們的合同格式，好像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