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石人一只眼
- 晉成空
- 落單不用慌
- 2037字
- 2025-06-16 12:00:00
東宮的血腥氣尚未散盡,韋府的東齋里,燭火卻燒得格外沉靜。
盧諶,申鐘,韋謏,王郁,蔣干,幾位冉魏朝堂上位高權重的大臣,此刻皆面色凝重,圍坐一堂。
空氣里飄浮著淡淡的藥草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
“東宮之事,究竟該如何回稟圣上?”
中書監盧諶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張一向溫潤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深深的憂慮。
“圣上龍體傷情如何,我等至今仍未有確數?!?
韋謏端起茶盞,輕輕撥了撥浮葉,眼皮都未曾抬起。
“按薛使君傳回的消息,圣上雖受了重創,但傷勢已在好轉。”
“不日即可醒轉,并無性命之虞?!?
他這番話說得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重要的是,襄國已破?!?
韋謏放下茶盞,目光掃過眾人。
“只是,依照薛使君的轉述,劉群將軍似乎是……遵圣上之意,下了屠城令。”
“襄國城內,恐怕已無一個活口。”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更低。
“薛使君還提及,劉將軍或許……是曲解了圣意?!?
“圣上本意,只在殺胡。”
盧諶眉頭緊鎖,忍不住為同僚辯解。
“劉都督忠心耿耿,或是一時情急,誤傷了些漢家子弟……”
“呵。”
太尉申鐘發出一聲冷哼,打斷了盧諶的話。
“誰知道他劉群心里在想什么?!?
“他父親劉琨,當年死在段匹磾手上,追根究底,與石勒那廝脫不了干系。”
“他心中能沒有怨毒?”
盧諶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能再說出反駁的話來。
鎮軍大將軍蔣干佝僂著身子,輕輕咳了一聲,將話題拉了回來。
“前線自有圣上乾綱獨斷,眼下這鄴城之內,亦是暗流涌動,不知諸公有何高見?”
申鐘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城中各部,還剩下多少降胡?”
蔣干立刻躬身答道。
“回太尉,尚有八百余人?!?
“全部坑殺?!?
申鐘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一個不留。”
蔣干的身子似乎縮得更緊了些,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在座的幾位。
“那……諸位大人府上莊子里的莊奴呢?”
“還有各家府中的胡仆呢?”
一句話,讓密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除了韋謏依舊神色自若,其余幾人的臉上都閃過一絲不自然。
光是殺掉胡仆,倒也簡單。
可那些莊奴若是都死了,誰去耕地?
雜胡之中,氐人羌人本就有耕作的傳統,干起活來,不比漢民差上分毫。
更何況……還有那些胡姬呢?
殺了胡仆,殺了莊奴,那胡姬殺不殺?
若是都殺了,別人會不會心痛不知道,申鐘自己肯定不會痛快,他那位善妒的夫人倒是會很痛快。
蔣干見火候已到,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腰背,振衣而起。
“下官斗膽,替諸位大人拿個主意。”
“各家莊子里的莊奴,嚴加看管便是?!?
“至于府中的胡仆,為防萬一,還是盡數處死為好?!?
“胡姬……也請各自看管妥當,切莫再出亂子。”
幾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終是緩緩點了點頭。
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那個氐賊苻健,竟敢僭越,自稱什么大秦天王!”
申鐘像是想起了什么,恨恨地一拍桌案。
“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眾人立刻同仇敵愾,紛紛開口咒罵了幾句。
盧諶這時又想起一事。
“那圣上龍馭賓天的謠言,究竟是何人所傳?城中那些散播謠言的鬼祟之輩,可曾抓到?”
“必須盡快將此事摁下去!”
衛尉丞王郁沉聲答道。
“已經安排了人手嚴查,只是對方行蹤詭秘,暫無所獲?!?
事情議得差不多了,申鐘才像是剛發現少了個人。
“咦?薛三郎呢?他平亂有功,今日議事,怎地不見人影?”
韋謏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他心憂前線戰事,說是要即刻趕回襄城復命,行色匆匆,未來得及與諸公道別。”
王郁忽然又皺起了眉頭。
“近來城中還有一樁怪談。”
“說是在黃河岸邊挖出了一個石人,只有一只眼睛。”
“石人身上還刻著字,說什么……‘石人獨眼泣鄴城,天下共主出薛門’?!?
“簡直是無稽之談,荒謬至極!”
眾人皆是搖頭斥責,一臉不信。
唯有韋謏,嘴唇微微動了動,卻終究是什么也沒說。
此時,薛渭率領的大隊人馬,早已離開了鄴城百里之外。
夜色深沉,隊伍卻未停歇。
他們的目標是河內郡的山陽縣,那里尚是氐秦勢力未能完全掌控的邊緣地帶。
現在最怕的,就是鄴城那邊反應過來,派人追擊。
到那時,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又急行了兩日,隊伍終于抵達安陽城外。
薛渭下令就地安營扎寨,短暫休整。
篝火旁,薛海正對著鐘期,阿史那金,還有石燕海幾人唾沫橫飛地吹噓。
“你們是不知道,三郎讓我帶著池家那十個小子,成天在鄴城里裝神弄鬼?!?
“今天東城墻根下喊兩嗓子,明天西市口扔張布條,搞得那些達官貴人個個人心惶惶,晚上覺都睡不安穩?!?
“用三郎的話說,那叫什么……哦,對,叫神經衰弱!”
他得意地晃著腦袋。
“就是可惜了,走的時候沒把池家那十兄弟帶上?!?
“三郎還給了他們幾句新的讖語,讓他們沒事就找個地方喊幾聲,說是喊到這個月底,就可以自行離開鄴城了。”
鐘期擦拭著自己的環首刀,頭也不抬地說道。
“主公這是要讓鄴城時機一到徹底亂起來,要讓冉閔朝中的大人們都在,主公怎么說來著?在潛意識里存有異念,播下一顆不安穩的種子。”
薛海嗤笑一聲,壓低了聲音。
“何止是喊幾句。”
“你們沒看見,當初在河邊埋那個石人的時候,負責刻字的那個老石匠,手抖得跟篩糠一樣。”
幾人正聊得興起。
一個冰冷的聲音忽然從他們身后傳來。
薛渭不知何時已走到了近前,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
“這么有精神?”
“那就繼續趕夜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