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把兩件事交代完,也不再談旁的事,借口休息,把劉健三人給請了出去。
本來皇帝安排戴義將三人送回司禮監。
出殿門后,劉健很客氣道:“不勞煩戴公公,我等三人自行回去便可。”
戴義笑著拱手道:“那咱家不客氣,三位閣老請。”
一時間,好像司禮監和內閣在“不合圣意”這件事上,終于是持平……我們司禮監不知道西北軍務是失職,那你們內閣以大義糊弄皇帝,不盡心幫太子又算什么?
半斤八兩。
三人回內閣直房的路上,謝遷嘟噥一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劉健和李東陽都沒應聲,顯然這也并不是他們探討得失的地方。
卻是到了內閣直房前,中書舍人張叔君將一份拜帖呈遞給謝遷,表明道:“謝閣老,您不在時,銀臺司右通政施院使遞來拜帖,請您務必于空暇時,與之見一面,說是有要事相商。”
謝遷面帶苦笑之色,望旁邊二人一眼,道:“拜帖都送到這里來?既已入宮,為何不去御藥房守著,非得來這里?”
張叔君不知謝遷的意思。
他也在奇怪,太醫院院使不正是去御藥房輪值的路上,過來送個拜帖?難道現在御藥房還沒人不成?
劉健和李東陽徑直進直房門檻。
謝遷對張叔君囑咐道:“你去太醫院,跟施欽說,昨日吳娘娘病已經痊愈,只是用了御藥房一劑藥而已。至于圣上的病情,也大有好轉,目前只需各司其職便罷。”
張叔君道:“是。太醫院醫術真是高明。”
本是一句無心之言,顯然張叔君也不知具體是怎么個情況,還以為謝遷是讓他代表內閣去表揚太醫院在治療吳廢后和皇帝病情上的功勞。
卻不知這就是碎嘴的謝遷有意在跟太醫院劃清關系。
俗稱,避嫌。
“如我所言,與他們說便可。”謝遷擺擺手,又隨手將拜帖給塞過去,“帶上這個……告訴他們,新近不要再提拜見之事。好好鉆研醫術為上。”
“于喬,進來,有事相商。”
本已進了門的李東陽回頭看過來,招呼一聲,大概是隱約聽到謝遷一席話,覺得謝遷說得有點過。
你讓太醫院鉆研什么醫術?誠心挖苦是吧?
你謝遷現在是無病無災的,可以盡情拿太醫開涮,而我李某人還得靠他們給治病,留點情面為好。
難道回頭讓我不求太醫院,跑去求劉健叔侄給我治病?
“這就來。”謝遷拍拍張叔君肩膀,讓他傳話去了。
等于說,他一個字都沒收回。
……
……
太醫院。
施欽本在熱心等著謝遷來信,或是干脆由謝遷親自來。
此時太醫院上下,已通過一些特殊渠道關系,得知三位閣老被內廷召見。
在他們期許中,這是打壓劉家叔侄最好的機會,無論是皇帝病情惡化,再或是三位閣臣在皇帝面前幫襯太醫院幾句,都會讓形勢逆轉。
一個李東陽能量就不小,三閣老一起上……
想想都覺得很帶勁。
“施院使,天也不好,風挺大,隨時還會下雨,您還是入內吧。”太醫徐昊從里面出來,差點想給施欽披件衣服。
施欽那風中飄零的模樣,帶著那么一點滄桑落寞,儼然靠一人之身,頂起太醫院乃至大明醫療界這片天。
簡直就是人格高尚、濟世輔國名臣的代表。
施欽黑著臉道:“這天刮點風好,還清涼一些……我出來清靜清靜,莫擾。”
徐昊也沒想到施欽心情如此之差,不敢多叨擾,急忙進了公廨之內。
而此時里面一群太醫正圍坐在一起,商討給那些瘧病患者開方……太醫院居然要靠給瘧病患者治病,來證明自己實力強。
想想都覺得憋屈。
這病是隨便就能治好的……說是想找幾個溫瘧出來,但一次疫情基本上都是一個路數下來,咋的,還得有幾個溫瘧,幾個惡瘧?
病原體還不一樣?
……
……
施欽等了很久,總算是把張叔君給等來。
可當他見過張叔君,接回自己遞出去的拜帖,又聽到由張叔君轉告而來的那番話……
施欽滿心的期待打了水漂,神色落寞回到公廨內。
方叔和與李宗周二人,趕緊到后堂去見施欽。
方、李二人在宮里的地位相對較高,這也是他們有資格在御藥房輪值,負責給宮里貴人治病的緣由。
這次事變后,他們也奉命不再入值御藥房,他們其實已得知吳廢后昨日生病的事。
就因為知道,太醫院上下才等著看劉家叔侄的笑話,也在跟皇宮體系彰顯,這宮里沒我們太醫出來治病,就是不行。
“吳娘娘的病,已經痊愈。”施欽幽幽說道。
方、李二人對視后,由方叔和道:“這是好事,不過是風寒之疾,即便靜養,不日也可痊愈。”
施欽抬頭道:“是用了御藥房一劑藥。”
李宗周道:“不是說,吳娘娘高燒不退?且虛寒癥狀嚴重?一劑藥……誰給的?用的是何方子?”
“不知。”施欽臉色凄慘道,“御用監掌御藥房事中官劉瑾,去給獻的藥。”
李宗周臉色詫異道:“不是說,劉公公不通藥理嗎?這都敢隨便獻藥?出了事,他們能擔待嗎?”
方叔和道:“風寒疾,其實問問御藥房當值的,給開個藥還不容易?希望用的是咱的藥方!施院使,那三位部堂受陛下召見,情況如何?以他們三人在朝廷的影響力,但凡幫咱說幾句……”
施欽從懷里把拜帖掏出來,往桌上一放,道:“謝閣老已讓人帶話,最近不要去拜訪。陛下的病,也大有改善。”
“什么?”這下李宗周和方叔和都不淡定。
李宗周道:“惡瘧之疾,一天的工夫,就能大為改善?絕無如此可能,會不會是臨終……”
話說了一半,就差說,會不會是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讓人產生錯覺?
施欽道:“謝閣老隨同一起去面圣,親眼所見,你覺得,謝閣老會刻意刁難于我等?”
“那……”李宗周臉色明顯可見慌亂。
“你二人,這就回宮。到御藥房。”
施欽隨即道,“那本就是咱的職責所在,無論如何也得先把事態穩住,這邊只需將病患病情給壓制,未必沒有轉機。”
之前還說“勝券在握”,形勢定能逆轉。
現在就只能是“未必沒有轉機”。
情況變化之快,也讓方叔和跟李宗周始料不及。
二人心里都在想,早知如此,又何必折騰?昨日我們都在宮里,給吳娘娘治病便是,非得整這么一出,讓人覺得皇宮有咱沒咱都行,甚至沒咱更好?
方叔和道:“那位劉公公未必會讓我們進去。”
施欽氣惱道:“莫非以后只留御藥房,不留太醫院?怎么著日后還得共事,哪怕折了顏面,也先把形勢穩住,看看用的是何方子,順帶也搞清楚,他們給陛下治惡瘧的方子,是否有意遮瞞。”
施欽現在已經在想退路。
既然在治惡瘧這件事上,有可能真不行,那就回宮去偷他們的方子,給用到宮外我們所負責的那群病患身上。
這樣回頭可以跟皇帝說,你看,我們用自己的方子,也能把人給治好,陛下您非不相信我們,我們冤枉得很。
這下方叔和心里也有怨氣。
感情斗氣找場子的事,由你這個當院使的去干,等回頭服軟去賠禮丟面子,甚至是去窺探對手的藥方,卻讓我們去?
本都是天下最受人敬仰的太醫,現在卻要忍受他人奚落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