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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煉精化炁,《東山云笈真訣》

陽信,出城十里,長亭古道。

深秋的晨風(fēng)帶著料峭寒意,卷起官道兩旁的枯黃草葉,打著旋兒飄向遠(yuǎn)方,幾株老柳在風(fēng)中蕭瑟,更添幾分離愁。

此刻,這略顯荒涼的十里長亭前,兩道人靜立。

當(dāng)先一人,正是皓首蒼髯的謝老道。

他今日少見地穿了一身洗得發(fā)白卻漿熨得筆挺的青色道袍,往日雜亂的花白頭發(fā)也梳得一絲不茍,老邁隆起的背脊正竭力挺得筆直。

他在努力維持著自己、維持著謝家最后的體面。

只是那雙慣常帶著狡黠笑意的老眼,此刻卻深沉如古井,定定地望著眼前那個即將遠(yuǎn)行的身影,復(fù)雜的情緒在眼底翻涌——有期許,有后悔,有感慨,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曾幾何時,他也是少年,也曾背鄉(xiāng)遠(yuǎn)行。

俱往矣!

修行不到家,一切皆是空,終將化作一捧黃土。

周莊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百般滋味。

臉上揚起一個慣常的、帶著少年人灑脫的笑容。

聲音刻意拔高了幾分。

仿佛要驅(qū)散離別的沉重:

“好了,莫再遠(yuǎn)送了,謝老道!”

這老道士再送下去,自己怕是要在他面前再表演一次憑空消失、大變活人了,到時候把老頭子嚇出毛病來,他可沒辦法對良心交代。

話音未落,他身形微正。

雙手于胸前迅速而流暢地掐了一個古樸的道訣,

隨即向著謝老道深深一揖。

謝老道看著他的舉動,花白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張開嘴,那被晨風(fēng)吹得有些干澀的喉嚨里,擠出的是一聲帶著無奈的嘆息:

“唉……你這小子,性子怎地這般急?!

老道本想再多留你十天半月,趁著你這傷剛好利索,氣血也穩(wěn)了,好好為你細(xì)細(xì)拆解一番那功法中的精微奧義、關(guān)竅所在。有些精細(xì)東西,若非悟性極高的天才,常人光看紙面上的死文字是悟不透的,非得有人從旁點醒……”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惋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奈何啊奈何……

你心早飛了,片刻不愿多留!

既然你執(zhí)意要匆匆踏上前路——

罷了罷了!老道也強留不住。”

他搖搖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周莊。

望向那未知的、云霧繚繞的北方群山。

語氣里帶著過來人的滄桑和一絲隱隱的憂慮:

“真不知那前頭,是有怎樣了不得的寶貝,亦或是有天大的麻煩,在等著你小子去啊……”

“不過,別忘了老道的話:

臉皮,要厚!

遇事別臊,別慌。

該爭則爭,該賴則賴,活命比臉面要緊!

心腸,得熱!

莫要墮了道祖他老人家的名頭。

不過也要留三分清醒,護住自己!”

眼睛,擦亮!

看人看事,要透皮看骨!

糖衣里裹的未必是蜜,笑臉下藏的可能是刀!

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最后,他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句沉甸甸的箴言:

“前路漫漫!

小子,你.…好、自、為、之!”

“前輩.……”

周莊維持著躬身的姿態(tài)。

聲音從下方傳來異常清晰、無比鄭重:

“……保重!”

這一聲前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都要真。

謝老道的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最終卻只是伸出枯瘦卻有力的手,用力按了按周莊的肩膀,將他扶起,道士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慣常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聲音卻有些發(fā)緊:

“行了行了,婆婆媽媽的!

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小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莊腰間的佩劍和行囊,最終落在他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上,那笑容里終究還是帶上了幾分灑脫:“快滾,快滾!”

他揮了揮手。

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在驅(qū)趕什么麻煩。

“是,前輩教誨,周莊謹(jǐn)記!”

周莊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謝老道。

下次再來此方世界,就不知謝老道是否還活著了。

他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

旋即猛地轉(zhuǎn)身,不再回頭。

青灰色的道袍被晨風(fēng)卷起,衣袂翻飛如流云。

山風(fēng)拂過林梢,掀起他散落的幾縷鬢發(fā)。

那挺拔孤峭的身影,在這空寂的群山之間,竟真有幾分遺世獨立、不染塵埃的意味。

仿佛隨時會踏云而起,乘風(fēng)歸去的謫落仙人。

晨光熹微,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謝老道一直挺直的背脊,在周莊轉(zhuǎn)身的剎那,幾不可查地微微佝僂了一瞬,他負(fù)手而立,望著那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薄霧與山巒輪廓間的背影,久久不動。

直到一陣更冷的秋風(fēng)吹過,卷起幾片枯葉撲打在道袍上,他才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嘆了聲:“這陽信最后一個懂老道的人也走了。”

……

事實上,周莊從未走遠(yuǎn)。

堪堪離開謝老道的視線,他垂在袖中的指尖已微微發(fā)顫,心頭翻涌的莫名歸意如破閘之水,那股牽引早已經(jīng)是深入魂髓,再難壓制。

他立在原地,身形輕顫。

周遭的空氣驟然泛起漣漪。

土黃官道與碧青林木的輪廓竟隱隱扭曲。

似被無形之手揉碎了光影。

下一瞬,空間裂隙無聲綻開。

他的身影如淡墨般消融在晨色里。

此方世界的風(fēng)穿山而過。

只余下空蕩靜謐的官道。

此界再尋不見周莊的半分痕跡。

……

“這里.……不是隱仙觀?!”

周莊瞳孔一縮。

眼前所見,與他腦海中預(yù)想的、熟悉的觀內(nèi)景象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帶著原始?xì)庀⒌挠陌怠?

此刻,他正置身于一個全然陌生的山洞之中。

洞壁粗糙。

濕漉漉的苔蘚散發(fā)著陰涼的氣息。

幾縷微光從洞口透入。

勉強照亮了嶙峋的石筍和堆積的枯葉。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巖石特有的冷冽味道。

一絲荒謬感攫住了他。

他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試圖尋找任何熟悉的標(biāo)記。

或許這里會是霍山的某處余脈。

可這里是霍山的某處卻不太可能。

周莊從隱仙觀穿越,若要回自然也應(yīng)該回到隱仙觀,怎么可能把他隨意丟在荒郊野嶺?

更何況,穿越之前,他是手捧《聊齋》。

他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又迅速摸索全身。

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兩手空空,身無一物!

除了身上這件不大合身的嶄新道袍外,他隨身攜帶的包裹、秋水劍,還有懷里那本被謝老道視若性命、鄭重托付的《東山云笈真訣》竟都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選項。

剩下的那個再離奇,似乎也成了唯一的解釋:

“難道.....我又穿越了?!”

周莊的劍眉緊緊擰成了“川”字,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和荒謬涌上心頭:“有家不讓回!千辛萬苦、差點搭上性命才得來的東西,轉(zhuǎn)眼就全沒了!這算哪門子道理?”

他忍不住在心底咒罵,帶著一股被戲耍的憤怒。

資本家都沒這么喪心病狂吧?

《聊齋志異》是把他當(dāng)成騾子使喚了?

不,騾子都有休息的時候。

這分明是后世的牛馬啊?!

正當(dāng)周莊在腦內(nèi)極速大腦風(fēng)暴之際。

沙沙......

一陣細(xì)微的腳步聲,伴隨著衣料摩擦的聲音。

由遠(yuǎn)及近。

清晰地傳入洞中。

周莊瞬間警覺,猛地抬頭朝洞口方向望去。

只見兩道人影逆著洞口微光走了進來。

來人是一老一少兩位眉眼隱隱相似道人。

少者面容尚顯稚嫩,老者卻已滿頭華發(fā)。

見狀,周莊心中頓時升起一絲希望!

總算見到活人了!

他連忙收斂心神,壓下滿腹疑慮,臉上掛起和善笑容,掐訣作揖問道:“兩位道友,小道周莊有禮了!敢問此地是何處?小道自……”

然而,他的話戛然而止。

二道人對于攔在行進路線正前方的周莊竟視若無睹!

不,‘視若無睹’的前提是能看見對方。

可這兩人給周莊的感覺就像看不見自己。

少年正對周莊,但他的目光卻徑直穿過周莊的身體,投向山洞深處,眼神空洞而平靜。

仿佛他眼前站立的并非一個大活人。

而只是一團虛無的空氣。

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要繞開或者停頓的意思。

就在周莊心頭詫異不已,剛剛升起“他們看不見我?”這個念頭的瞬間——那少年竟已毫無阻礙、毫無停頓地,直直朝著他走了過來!

咻!

沒有預(yù)想中的碰撞,沒有實體的觸感。

那少年的身影,竟如同幻影般,毫無阻滯地從他站立的位置、或者說,從他的身體之中徑直穿了過去。

周莊渾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間石化在原地。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我成了鬼?!”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

但旋即,他作為道士的本能立刻開始審視自身:

呼吸順暢,心跳有力。

指尖有溫?zé)岬挠|感……

體內(nèi)陽氣運轉(zhuǎn)雖因傷勢未愈而有些遲滯。

但絕無陰寒鬼氣!

他又猛地回頭看向那繼續(xù)向洞內(nèi)走去的倆道人:

步履穩(wěn)健,氣息平和。

身上同樣沒有一絲一毫屬于亡魂的陰煞怨氣!

“都不是鬼?!”

周莊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三個大活人。

彼此卻如同身處相同的世界,竟能穿身而過?!

看不懂,看不透。

他終究是眼界太淺、經(jīng)驗太少。

換成烏角子在這兒,或許能瞧出端倪。

不過,本能告訴他,這時候不應(yīng)該輕舉妄動。

既然想不通,那就靜觀其變。

周莊目視兩道人的一舉一動。

二人走至洞中深處,席地而坐。

皆是擺出五體朝天的吐納服氣姿態(tài)。

可當(dāng)那少年坐定之際,周莊眼前卻是天旋地轉(zhuǎn)。

待他再度回過神來時……

他已然成了坐在老道士身旁的少年。

……

老道士將銅煙桿往石縫里一插。

火星濺在洞壁苔蘚上,映出他眼角深深的皺紋:

“何為‘精’?

此非尋常米谷所化之濁精,亦非男歡女愛之凡精。

此乃‘元精’、‘先天之精’。

乃父母媾精之時,一點先天祖炁所凝。

蘊藏于吾人下丹田‘黃庭’之地。

此精,乃生命之根蒂,造化之源泉。

如同深埋地底之礦藏,未經(jīng)采煉,終是頑石。”

老道聲音平和。

卻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盤。

少年若有所思。

下意識地?fù)崃藫嶙约旱男「瓜路健?

“何為‘炁’?

此‘炁’字,非口鼻呼吸之氣。

呼吸之氣,乃后天之氣,司營衛(wèi)周身。

而吾輩所求之‘炁’,乃‘先天真炁’。

是天地未分時之一點靈光。

是推動宇宙萬物生滅流轉(zhuǎn)之原初動力。

此至精至純,至靈至妙,無形無相,卻可生化萬物。”

少年忍不住問道:

“爹,那這煉精化炁……

便是要將我體內(nèi)那點先天元精,轉(zhuǎn)化為先天真炁?”

老道士贊許地點頭:

“孺子可教也!正是此理!

‘煉’之一字,道盡其中艱辛。

如同將頑鐵投入洪爐:

以文武之火反復(fù)煅燒。

去其雜質(zhì),提其精華,方能百煉成鋼。

這煉精化炁,便是以人之‘神’(意念)為火工,于下丹田這方鼎爐之中,將‘元精’這寶貴礦藏,反復(fù)煅燒、凝練、升華,最終煉化出純凈無暇、生機勃勃的先天真炁!”

……

場景轉(zhuǎn)換。

少年(周莊)眼前又是一陣恍惚。

再醒神時,已不在洞穴之中。

老道盤坐云岫石臺,聲如松風(fēng):

“玄明,道基如蘭渚筑亭,首重‘凝’、‘調(diào)’。

脊正若東山,息勻似蘭溪。

垂簾觀鼻,舌抵玄橋。

意沉黃庭,如月照寒潭。

勿逐念,勿強守,虛極靜篤,待元精自萌。”

少年閉目端坐。

山風(fēng)拂過衣袂,呼吸漸與流水同頻。

……

天地再度變換,眼前一陣恍惚。

老道士指尖虛點少年臍下:

“臍下三寸,氣海淵深。

神光內(nèi)照,如網(wǎng)縛龍。

忽覺微溫,或感氣漩……

此乃‘活子時’,元精萌動!

吸則神斂,如收珠入匣;

呼則神松,似云岫舒卷。

采此‘大藥”,歸于丹爐。”

少年眉頭微動。

小腹深處隱有一絲暖意流轉(zhuǎn),似蘭渚晨霧初聚。

……

老道士掌心相對,如控?zé)o形爐鼎:

“精如礦藏,需火煅金。

文火溫養(yǎng),息細(xì)若游絲。

神淡如薄云,暖爐不燥。

武火烹煉,息深引罡風(fēng)。

神凝作真火,去粕存菁!

文武相濟,忘助皆忌。

元精沸騰,氤氳化霧,此乃真炁生!”

少年丹田暖流漸盛,似有氤氳自霧升騰。

周身濁氣隨長呼排出。

……

云虛子拂塵輕掃,氣定神閑:

“真炁初成,如嬰孩嬌弱。

轉(zhuǎn)文火溫養(yǎng),神照若冬日暖陽。

滿自溢,潤澤百骸。

收功如封壇,神歸紫府,悉沉海底。

行住坐臥,常抱元守一。

此炁不絕,仙路始通。”

少年緩緩睜眼。

眸中清光隱現(xiàn),疲憊盡消。

只覺身輕意靜,似與云岫同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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