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知曉了朱赟那簡單直接卻又粗糙的計劃過后，便皺了眉頭。

混入要拜師的弟子當中，刺殺米沛的舉動，實在是不夠光明正大，且惹人非議。

這樣的事，一旦發生了，那無論那襲殺是成還是敗，謀劃此事的人，都會惹得一身的臊。

于是，他便將朱赟的計劃改了改——改得很是光明正大。

刺殺的事，顯得卑劣，會惹人質疑，且會讓景福宮的那些強者出面庇護米沛。

那么，以恩義為名的復仇，自然就讓人津津樂道，也讓景福宮的那些強者難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干涉。

以此讓景福宮贏也好，輸也好，都里外不是人。

贏而不殺，會被繼續惦記。

贏而殺之，便是擅殺恩義之人——在這開山收徒的儀式上，做出這樣的事，那些想要拜入景福宮的人，他們對景福宮的態度，自然也會有所改變。

這同樣能壞掉景福宮的根基。

而若是輸了……那米沛，就一定會死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然后會有更多的人，以恩義為名，將景福宮的其他人也拖進局中。

也唯有這些工于心計的讀書人，才能想得出這種歹毒的計策。

……

而在五福神君殿之外的大集上，那些聚集起來的修行者們，也是再度竊竊私語。

這位步元六的言語，便和他們剛剛知曉的一個消息，相互印證。

一條具體的線，就在這些旁觀者們的面前，被梳理出來。

江南朱氏，在這豐收之前來了山陽郡，抬高山陽郡的糧價，以惠澤山陽郡中的百姓。

然后，景福宮的米沛，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便悍然出手射殺了那朱氏的公子。

不過，景福宮終究是山陽郡的坐地虎，江南朱氏雖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但終究是個外來者。

所以，那朱家的公子死去過后，朱氏雖然懷疑是景福宮動的手……不，就已經確定是景福宮動的手。

畢竟，前腳，才有一個神秘的神射手直接射殺了朱家的公子，后腳便有米沛拜入景福宮，傳承符箭之法，還因此而授箓。

只是，到現在為止，江南朱氏的人也好，官府也好，都還沒有找到此事和米沛相關的證據罷了。

而如今，卻有人以恩義為由上門……

這樣的事，景福宮會如何處理呢？

所有人都在思考著，也都將目光落到了米沛的身上，落到了明吾長老的身上。

米沛，會承認那朱家公子是被自己射殺的嗎？

又或者，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抵賴呢？

景福宮，又希望看到米沛承認，還是希望看到米沛抵賴呢？

“景福宮，應該不會承認這件事吧。”

“不然的話，豈不是就直接和江南朱氏對上？”有人猜測著。

“這眾目睽睽之下，不承認，還能抵賴不成？”又有人說著，目光微妙。

“那神射手，又不是地里面的蘿卜，一拔一個……那射殺朱家公子的人，若是和景福宮沒有聯系，我敢直接將那大集上的鐵爐子，都給吞下去。”

同樣的，米沛此時，也同樣是在思索，自己該如何應對當下的局面。

他倒是沒想到，射殺了那朱家公子過后，還會有這么一遭——或者說，他是沒想到，一個大世家，居然也會耍這樣的手段。

“米道長，我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僅此而已。”步元六再次出聲。

無數人的目光之下，米沛思索著，沉吟著。

這個問題，必定是不能正面給予回應的。

若是承認了自己射殺了那朱家公子，那以世家的手段，便不知道會有多少麻煩找上門來。

縱然是過了今天，之后的麻煩，也依舊是源源不斷。

可若是否認的話……符箭之法的傳承之下，那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認定，也已經確認，就是自己射殺了那朱家的公子——這般的情況下，都還要強行否認的話，那就未免是太過于的‘敢做不敢當’了。

景福宮，是道家玄門，可亦是武道大宗。

是草莽之眾，是江湖人士。

而作為朝堂之外的江湖人士，最忌諱的，便是‘敢做不敢當’。

個人也好，宗門也好，一旦被冠上了‘敢做不敢當’的標簽，那么其他的人在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都會對其多出幾分鄙夷，多出幾個心眼兒。

而米沛作為景福宮的授箓者之一，他若是被打上了‘敢做不敢當’的標簽，那么這標簽，可以說是必定會蔓延到景福宮身上。

片刻，米沛便是‘呵’了一聲，然后看著那身形高大的步元六。

“眾目睽睽之下，步兄至此，想必是已經在心頭篤定，那花月樓之事，必定是我所為。”

“我的答案如何，對步兄而言，并無意義。”

“無論我如何回應，步兄都是要拿我的性命去全了你的恩義的。”

米沛沉聲道。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個道童來到米沛的身邊，將一封書信遞給米沛。

將那書信打開，米沛赫然便是發現，信中所寫，不是別的，便正是這步元六的底細！

看著信件上所寫的內容，米沛驚愕的同時，又意外的覺得合理。

畢竟，松山縣亦是山陽郡的一部分。

而先前景福宮有開山收徒之念，山陽郡中，上至于郡府，下至于鄉縣，都有景福宮派出去的人手，默默的觀察著各處的年輕人，以此作為景福宮開山收徒的參考。

正常情況下，以這步元六的年歲，以及其所表現出來的‘信義’，其無論如何，都會在景福宮的‘考察’范圍之內。

不說直接發放景福宮的令牌，但卻絕對會提醒他來參加景福宮開山收徒的儀式。

可偏偏，景福宮派出去的人，并不曾通知他。

——信件當中，便記載了原委。

一開始的時候，景福宮的人，的確是注意到了這步元六。

但很快，觀察他的人，就注意到了其本性。

乃是一個好賭的青皮。

嗜賭成性。

其母之所以會身死，就是因為其將母親看病的錢財，都搜刮出來用以賭博所致。

之后，那朱家的公子，的確是贈予了他一筆錢財——但那一筆錢財，也同樣是被其拿去消了賭債……

至于其其母親的喪葬，不過只是草草了事。

到現在為止，他母親的棺材，都還停在松山縣外面的義莊當中。

“聞說松山縣里，步兄出了名的濫賭。”

“按道理來講，你這樣的濫賭鬼，是沒資格在五福神君殿前言語的。”

米沛站起身來，揚了揚手中的信件。

“不過嘛，我就權當是你賭殺了自家老母過后，洗心革面，懂得了什么叫做恩義。”